學校的荷花池,對面就是我上了七年課的第三教學樓(圖片來源:作者微信)
【看中國2017年9月11日訊】編者註:譚松曾是重慶師範大學副教授,研究四川、重慶地區土地改革。
黃昏時分,突然接到一個輔導員的電話,說我被學校解聘了,讓我明天去辦手續。
我的合同尚未到期(還有兩年),也就是說,我被開除了。
校方的時間選得很妙:學生剛剛放假離校,我則剛剛改完最後一門課的考卷並登上成績。
幾乎「分秒不差」——既不會影響工作,也不會引起學生議論。這種閃電式的精準設計顯示出一種獨到的管理水平。
其實,我不應對學校有絲毫怨言,相反,我應當感謝學校——直到現在才開除我。
他們忍受了多久!
我知道,按照現行的標準,我遠不是一個合格的教師。首先,上面一再要求教師的言行要「符合標準」,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一定要把握好(尤其是在課堂上)。領導專門開會強調過:意識形態出了問題,一票否決!
可惜,我在這個關鍵問題上一直沒有把握好,課堂上往往講著講著就偏離了「正確路線」。所以,「一票否決」落到我頭上,一點不冤枉。
其次,我又老是給學校帶來負面影響。比如,前幾年在香港中文大學演講川東土改,給學校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後果。(那次,學校找我談話時,我就很內疚地表示:「如果……我就馬上走人。」但學校卻大度地包容了我。)又如,上月初(6月2號),校領導已經給我打了招呼:「不要惹事。」我也表態要老老實實做人。不料,一遇到有人打上門來,我又沒忍住,加入了因小說《軟埋》而引起的論戰。這一下又惹得雞飛狗跳,一大群愛黨愛國人士不僅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而且又連帶影響了我任教的學校。
我要是校方,為了保障意識形態不出問題和經濟效益不受影響,也要開除像我這樣的害群之馬。
記得前些日子那些罵我的愛國人士曾怒氣沖沖地說:大學裡居然容忍這樣的教授存在!
現在,他們可以消氣了。我早就知道他們一定會贏。
離別前,有什麼感想呢?記得當年北京大學焦國標副教授(他也在文學和新聞學院)因寫了《討伐ZHONG XUAN BO》一文被校方解職。好些天,焦教授心情苦悶,鬱鬱地圍著北大未名湖遊走。
我們學校沒有湖,只有一個荷花池,但我不想圍著它遊走,因為我這輩子曾經歷七次下崗,一顆破碎的心已經體會不到苦悶了。
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下崗了!
從23歲登上大學講臺到今天(2017年7月3日),我前後總共在講台上站了22個春秋,是我這輩子幹得最長的職業。
22年,有多少愛恨情愁!
三年前,預感到隨時會被趕下講臺的我覺得應當留下點痕跡(也算是紀念),因此,我一口氣寫下了十多萬字的「心路歷程」——《愛恨交織——一個高校教師的手記》。也許,有一天,人們會讀到這些文字。
唯一讓我感到不舍的是我教過的那些學生,尤其是漢語國際教育15級的學生(本期我教了他們三門課)。難忘他們上課時那全神貫注的面孔、那充滿了求知慾望的眼神和師生台上台下的美妙呼應。教師這個職業最滋潤心靈的,就是每當你走進教室時,看到一雙雙期待的目光,還有告別時,那依依不舍的合影。15級的學生期末時曾急切地問我下期是否還教他們,他們表示(包括傳來的文字),盼望我能繼續給他們上課。本來,學院下期已經給他們排了我的兩門課——《西方文化概論》和《西方現代派文學》。但現在,永遠不可能了。
前幾天,在給大三學生(14級)的最後一節課(當時不知道那也是我教師生涯的最後一節課)時,我向他們道別的語言是拜倫的一首詩:
愛我的,我致以嘆惜,
恨我的,我抱以微笑,
任憑天空烏雲翻滾,
我準備接受任何風暴。
這是拜倫告別故土時的最後一首詩。
後來,他長眠在希臘的崇山峻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