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道德反省不重要,那可是人從小到大都不可或缺的生命素質。(攝影:乙欣)
寒假期間,稍有空閒,乃應邀為中部地區的學生作一場演講,題目即是「道德反省」。
談道德
談起道德,大家都有些壓力,一方面沒有人敢於忽視它的重要,但是另一方面,除了在教室課堂,否則誰要是侃侃而言道德,就有可能招來「偽善」的批評,因為道德世界沒有完美的人。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關起門來假設自己在上課,然後,要如何談道德呢?對西方人來說,道德主要是宗教界勸善的效果。的確,從宗教角度談道德,理由十分充分,因為人死之後的報應,不論審判或輪回,都必定會把生前的善惡行為考慮進去。
不過,且先別說各大宗教的教義千差萬別,世間還是有許多人無緣信仰任何宗教,那麼他們(其中知識分子不在少數)如何省思道德呢?最簡單的問題是:「實然」能否帶來「應然」?亦即,「你是兒子」(這是事實),能否接著說「你該孝順」(這是道德要求)?從哲學觀點看來,似乎無法得到肯定的答案,因為分析「兒子」這個概念,無法找出「孝順」的要求。換言之,孝順是社會上「外加於」兒子的責任。當然,不孝順到某種程度,將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法律並非道德。法律再怎麼完善,也無法讓子女都去孝順父母。
西方哲學談道德
於是,西方哲學界想出許多辦法來鼓勵道德行為。有三派值得介紹。一是效益主義(舊譯為「功利主義」),主張:人應該行善,因為「善」是謀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譬如,我們說話誠實、尊敬長輩、扶助弱小,都是整體而言對社會有利的。問題是:有些行為處於模糊地帶,不易分辨其效益,並且,效益所涉及的大多數人,難免因為時空條件而調整其範圍,然後假如行動者正好被排除於外,那麼他個人不是要為道德而犧牲了嗎?他為什麼不能也以個人效益來考慮?
面對這些問題,最後還是必須訴諸一套規則,如西方許多國家所實行的民主制度。表面上說的是「服從多數,尊重少數」,但是事實上少數往往是被犧牲的。並且,民主制度距離我們所謂的道德,不可說不遠啊。
其次,第二派是「義務論」,標舉的口號是「只問該不該做,不問效益如何」。康得是此派代表,他認為人應該「為義務而行動」,義務是隨著人的理解而出現的。譬如,我理解了「人應該誠實」,我就沒有任何理由違背這個原則。這種訴諸理性的要求,足以彰顯人的價值與尊嚴。因此,人不能把自己當成工具或手段來使用,也自然不能如此對待別人。這種觀念十分高尚,但是不太切合實際的情況。譬如,我到醫院探視朋友,如果秉持義務論,就會對朋友說:「我來看你,不是因為我喜歡你,也不是因為我倆的交情,而是因為你是『朋友』。」意思是:只要是「朋友」,我都會去探病,而不是因為你這個人的緣故。這種話固然大公無私,但是朋友卻未必領情。把道德要求與情感苦樂完全分開,似乎是強人所難的事。
第三派稱為「德行論」,主張德行在於良好的生活習慣,就是在成長過程中把某些合宜的行為「內化」了。人初生時並非一張白紙,但是也沒有什麼本善可言,而是需要「培養」一種愛好德行的氣質,讓自己經常處於「適中」的狀態,不要過度也不要不及,而是要向上提升,尋求卓越的品格。
以上三派如果分工合作,倒也可以回應人生的需求。道德不是孤立的,無法關起門來修行。因此,面對人群時,不妨循效益主義,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行為準則。個人在動機上則須以義務論來自我期許,只問一件事該不該做,並且把每一個人都當成目的來互相尊重。至於走在人生之途上,則德行論所說的氣質與習慣,又怎能被忽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