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制在中國綿延了一千多年,讀書人大多由此而步入仕途。一入龍門便身份價百倍,從此食俸祿,吃皇糧,蔭妻封子,光宗耀祖,有著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因此,成千上萬的讀書人長年累月地奔走於科舉之途,科場的趣聞軼事也就俯拾皆是。
白首窮經
清朝雍正年間,湖南興化縣有個秀才杜要,從年輕時就參加鄉試,一直到六十四歲才考中了舉人,同時中舉的還有同縣人楊琨與楊振鐸。本來杜要可以到此為止了,可是不久,二楊又考中了正榜以外的明通榜,被選授為學官。二楊的年齡、輩份都比杜要小,杜要深以為恥。六年以後,七十歲的杜要風塵僕仆地步行三千餘裡,從興化趕到京師,參加會試。這一年是乾隆元年(公元1736年),剛剛即位的乾隆帝特降恩旨:蒐集年老舉人的試捲進呈「御覽」。於是杜要被皇上親授為國子監學正,地位終於遠遠超過了兩個同鄉(民國•徐珂《清稗類鈔•考試類》)。
乾隆五十一年(公元1786年),廣東有個秀才謝啟祚,九十八歲時還趕到省城參加秋試。按照慣例,像他這麼大年齡早就可以免予考試,恩賜舉人出身了,省中官員也準備將他列名上報。他卻一口回絕道:「科名自有定分,我年紀雖老,手卻沒有衰頹,尚能握筆考試,怎見得我就不能為那些老年儒生們爭一口氣呢?」省中官員只得由他。這一年,謝啟祚果然考中了舉人,便戲作了一首《老女出嫁》詩以自喻云:
行年九十八,出嫁不勝羞。
照鏡花生靨,持梳雪滿頭。
自知真處子,人號老風流。
寄語青春女,休誇早好逑。
第二年,謝啟祚又進京參加進士會試,被乾隆帝恩授為國子監司業,在京供職。又過了三年,謝啟祚入宮恭賀乾隆帝八十壽辰,被晉職為鴻臚卿,乾隆親賜詩額,以示恩寵。再過了十多年,這個謝啟祚已將近一百二十歲了,才壽終正寢(清•陳康祺《郎潛紀聞》初筆卷六)。
有清一代,高年入試者不勝枚舉,如康熙年間順天鄉試,廣東貢生黃章已經一百歲了,還讓他的曾孫提著燈籠帶路,入考場應試,燈籠上大書「百歲觀場」四字(《清稗類鈔•考試類》);乾隆第五次巡視江浙時,又恩賜福建百歲舉人郭鐘岳為進士(《郎潛紀聞》二筆卷六);道光年間,廣州府三水縣人陸雲從,一百歲始入學,一百零三歲參加會試,恩賜國子監司業一職(《郎潛紀聞》二筆卷三)。
清代隔離考場
作弊與防作弊趣聞
有了考試,也就有了作弊現象。嘉慶三年(公元1798年),湖南省城鄉試,富家子傅進賢買通了負責考場事務的一個小吏。當時粗擬名次,傅進賢的試卷被劃在考得平平的那類試卷中,小吏就悄悄將其考捲上的姓名、籍貫欄裁下來,又從歸於甲類的試卷中抽出一份,粘貼於上;而那份甲類試卷的姓名、籍貫欄也被裁割下來,粘貼於傅進賢的試捲上。發榜時,傅進賢竟高中第一名解元。而湘陰縣有個名叫彭莪的秀才,才華橫溢,他在岳麓書院讀書時,主講於書院的著名學者羅典對他深為器重。這次考試後,彭莪把自己考場作的文章抄呈羅典一閱。羅典大為嘆賞,認定他必然高中。哪知榜發時竟名落孫山,彭、羅二人都不勝惋嘆。後來羅典到官署中要求讀一讀中舉士人的文章,獲准後讀了第一名的試卷,竟然就是彭莪的文章,上面卻赫然掛著傅進賢的大名!羅典大為驚駭,當即向湖南巡撫告發。巡撫立即嚴加追查,很快就弄清了傅進賢賄買小吏的真相。科場作弊懲治最嚴,傅進賢嚇壞了,提出願意為彭莪出錢捐個道員職銜,並給他白銀萬兩及良田美宅等,又多方拜託彭的親友來遊說,要他撤訴。彭莪有點動心了,羅典卻堅決不讓步,並對彭莪說:「你若接受他的條件,不也犯了受賄罪嗎?」彭莪這才沒有接受。於是傅進賢與那個小吏都被砍掉了腦袋(清•朱克敬《瞑庵雜識》卷一)。清代科場大案屢見不鮮,雍正年間,督學俞鴻圖主持福建鄉試,就因不慎誤漏試題而慘遭腰斬之刑(無名氏《清朝野史大觀》卷五)。
列朝都有防止考生作弊的制度,連金朝科考前,也要對考生一個個地搜身,以防夾帶,甚至髮髻也要解下細細檢查。到了金世宗大定年間,朝廷認為這不是待士之禮,就令舉子臨考前先進浴室沐浴,再由官府統一發衣服讓他們更換。這樣既可防止作弊,又不致傷害考生的人格(清•王崇簡《談助》)。清初考試也嚴申懷挾之禁,那些應試士人就將文字抄成小本,縫於衣裘之中。後來就有了「皮衣去面,氈衣去裡」的制度。可是因為會試是在三月份,北京氣候寒冷,去掉皮衣面子的考生,往往凍得直哆嗦,而且皮面子一去,裡面多系白色,猶如戴孝。到了乾隆年間,這個規矩也被取消了(《清稗類鈔•考試類》)。
為防止冒名代考,清朝在考生履歷表上還有個「面貌冊」,要求填寫自己的肖像特徵。當時沒有相片,短短几句文字很難區別人的特徵,因此這個規矩也就流於形式,一般的考官根本就不予重視。唯獨有個名叫胡希呂的主考官,視學江蘇時,只怕有人頂冒,對這一條卡得很緊。常熟有個秀才瀋廷輝,三十多歲,在面貌冊上填了「微鬚」二字。「微」也可以解釋為「無」,因此這個胡老夫子便認定「微鬚」就是沒有鬍子,於是但凡微有鬍鬚而填「微鬚」的,都被看作假冒者而不准入場。瀋廷輝在臨考前一天才聽到這個消息,心想不妙,這下子要被逐出考場了,連忙去找學書,請他將「微鬚」改成「有須」。偏偏學書外出未歸,尋到三更天也未遇。廷輝不得已,一大早就趕到剃頭鋪子上將鬍子刮掉了。不一會兒就聽到點鼓陣陣,急赴轅門聽點。哪知唱到他的名字時,胡希呂卻指著他說:「又來了一個冒名頂考的了,冊上填明有須,怎麼一根鬍子也沒有?」原來那學書與瀋廷輝是好朋友,已預先替他改成「有須」了,而廷輝並不知曉,變有為無,哪裡還辯得清楚?只得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一個有點鬍子的秀才因填了「微鬚」,要被趕出轅門。這個秀才不服氣,與胡學使爭辯不休。胡希呂大怒道:「你是讀書人,朱老夫子(朱熹)在《四書注》中明明白白地說:‘微,無也’,你竟然連這也不知道嗎?」那個秀才不慌不忙忙地笑著反問:「那麼,孟老夫子在《萬章》篇中說‘孔子微服而過宋’,孔老夫子脫得赤膊條條的,成何體統呢?」胡希呂一時語塞,自己想想也有點不對勁,此後就不再驅逐「微鬚」者了(清•錢泳《履園叢話》)。
主考官與考生趣談
主考官往往是經過科舉之途的佼佼者,碰到一些荒唐的文字,他們常常在試捲上批一段精彩的批語。某省鄉試,有個秀才引用《尚書•泰誓》中「昧昧我思之」句,意思是深切思念,他卻誤寫成「妹妹我思之」,主考官便在旁邊批道:「哥哥你錯了」。某縣童生考秀才,題目為《父母在》,有個童生開卷便寫道:「父母何物也。」主考官就在旁邊批道:「父,陽物也;母陰物也。陰陽不和,生下你這怪物也。」(清•獨逸窩退士《笑笑錄》卷六)。一次考童子試,某童生在試卷中夾了一張小紙條,內稱:「同邑某相國系童生親戚。」那個「戚」字卻被誤寫成「妻」。主考官就批道:「該童既系相國親妻,本官斷不敢娶。」故意把「取」寫成了「娶」,恰與之針鋒相對,令人拍案叫絕(民國•雷瑨《文苑滑稽錄》)。
當然,也有一些不近情理的主考官。清朝有個姓周的學使,在京城主持會試時,一個姓許的杭州考生第一個交卷。周學使訝其神速,許某信口答道:「我們杭州人沒有腦筋遲鈍的,像我這樣尚算不上思路敏捷呢。」周學使怒其輕薄無禮,又不便當場發作,後來充任浙江學使,在杭州主持鄉試,一開始就苛刻地限定下午三點鐘繳卷。哪知未到中午,場中士子大半尚在苦思冥想,周學使便命差役們入場大呼道:「諸位不必再勞神了,請明年再來考吧。」強行將大家的試卷收了上去(《清朝野史大觀》卷七)。
光緒年間,尚書德裕多次充任主試官、閱卷官。考生凡是誤觸其父祖輩的名諱時,他立即起立,整肅衣冠,對著試卷恭恭敬敬地施禮,然後就將該卷束之高閣,不再閱了,該考生也就不可能金榜題名了。因此,但凡遇到德裕主試時,考生們都互相告誡:萬萬不能觸犯了試官大人的家諱(《清稗類鈔•考試類》)。慈禧太后乳名「翠妞兒」,因此館閣中人應試,詩賦文章都避用「翠」字。然而唯有京畿一帶方知內情,外省士子則無從知曉。某年新進士朝考,題目為《麥天晨氣潤》,一進士詩中有「翠浪」二字。閱卷者大為驚駭,因為一個「翠」字已不能用,何況再加個「浪」字,這浪可以解釋為婦女放蕩,倘若進呈,必然大觸「聖怒」,誰敢承當!也有些官員見該進士詩文俱佳,提議替他週旋一下。但是人人怕遭不測之禍,誰敢出頭!該卷也終於被廢斥一邊(《清稗類鈔•考試類》)。
有些考生也不是好惹的。有一個姓杜的浙江學使,待考生十分苛刻,某年夏天在杭州監考時,他命令每個考生頭上都得粘一根長紙條,紙條的另一端則貼在考桌上,以防交頭接耳。等到考捲髮下來時,試題卻是《萬馬無聲聽號令》。這即使說不上侮辱,也是在戲弄諸考生了。一個考生忽然大聲喚道:「這題目的出處太奇怪了,諸位知道其下句麼?」諸考生都吃驚地詢問,考場秩序有點亂了。杜學使端坐案前,正想呵斥時,那考生又大聲說:「是‘一牛獨坐看文章’啊!」眾人哄堂大笑,那些紙條也都被崩斷了(《清朝野史大觀》卷七)。
道光年間,有一個姓烏的浙江巡撫,為博取一個「注重書院」的好名聲,曾經親臨書院監考。當時書院中免費供應諸考生的膳食。有一天中午,烏巡撫至伙房巡視,大概是人多飯少吧,只見考生們正在爭奪食物,亂成了一團。烏巡撫不覺失笑道:「好一群老鼠!」哪知他下午到考場監考時,只見案桌上貼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鼠無大小皆稱老,龜有雌雄總姓烏。」烏巡撫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清稗類鈔•譏諷類》)。
順治年間,江南鄉試,主考官左必蕃與趙晉徇私舞弊,榜發時,一些找門路、塞賄賂的考生高居金榜,有真才實學的卻名落孫山。於是有人便在貢院大門上題了這麼一副對聯:「左丘明雙眼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借兩個同姓的古人將主考官痛罵了一頓(《清朝野史大觀》卷三)。
鴉片戰爭後,中外文化交流比較廣泛了。光緒初年,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有兩個兒子,因久居中國,對華夏文化甚為欣慕,便花錢捐納了一個監生頭銜,準備參加順天鄉試。為了能夠順利地考中舉人,他們還特意聘請名儒教讀。哪知到了考試的那天,中國考生們見了這兩個高鼻子、藍眼睛的考生,竟群起而攻之,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呀,什麼「夷夏之大防」呀,終於沒有讓他們入場。江蘇有個廩生考算學時,用了幾個阿拉伯數字,督學黃漱蘭勃然大怒道:「該生將外國之字引入試卷,妄圖以夷變夏,用心險惡之極,著即停止其廩餼。」「廩餼」是由官府發給在學的生員之津貼。該生就因為使用了幾個運算方便的阿拉伯數字,不但考不中舉人,廩生的資格也成了問題,氣得發狂而死(《清稗類鈔•考試類》)。
科舉制確實在歷史上起過一定的進步作用,但到了晚清,已漸漸成為禁錮思想、壓抑人才、維護專制統治的工具,並由此而演繹出不少鬧劇、釀成了不少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