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民約辯異地高考時,一位北京女士阿慶表示,從鄉情和鄉愁上來講,北京是她的故鄉,這麼多人來了以後,原來居住的地方也被規劃了,故鄉就被破壞掉了。她因鄉愁反對新移民入侵北京。這事讓我產生了聯想,發了一個微博:這些年下來,在認識的北京政府部門、各行各業尤其是思想與文化領域的精英與卓有成績的,可能不會不少於一千吧,可其中兩代或以上居住在北京的寥寥無幾,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陳行之、吳思等幾位。
北京霧霾急速回升至「危險」等級北京霧霾急速回升至「危險」等級
中心與集權
北京作為首都已經幾百年了,一直是中國政治、經濟與文化的中心,各種資源的集中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尤其是這些年,政府把幾乎所有的決策部門與權力精英都集中到北京;靠權力扶持起來的北京的大學成為全國最大、最強的;各種人才也都往北京擠;有報導說北京的人均公共設施竟然是全國人均的20多倍;北京還擁有全國最好的醫療條件,使得北京居民人均壽命都高出全國任何一個城市與地區……
按說,這樣一塊「風水寶地」肯定是人才輩出,在思想、科技與文化等領域,都會湧現出一批引領全國的「北京人」。然而,只要粗略估計一下就不難發現,北京當地這類人才,相比全國多個地區,不是多而是偏少。
甚至那些蜂擁到北京的外地人才,到了北京後也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鋒芒思想與創新精神。就拿我自己比較看重的思想、媒體與學術領域來說吧,全國各地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規模向北京集中。早些年我回到外地某個城市聚餐,總能湊齊一兩桌,可現在再過去,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某某進京了」。而到了北京,整整10天時間,每天中餐晚宴各一大桌子不停換人飯醉,臨走才發現,有好幾個「大佬」還是被漏掉了……
權力、財富與知識都被有意無意地集中到幾個中心城市尤其是北京,對於我們來說,生活或者常常來往於這些中心自然很重要。然而,當前這種「集中」並非正常現象,背後有權力與制度的運作,與集權有分不開的瓜葛。所以,這種集中也就有了無法估量的副作用。例如有些有識之士湧到北京,原本是想靠權力中心近點,想辦法影響、感化權力,可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卻被強大的權力同化。可惜得很啊。這些也許你沒有察覺到,那恐怕是「不識廬山真面貌,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緣故吧。
離開中國,看清中國
不久前一位朋友採訪我,先讓我簡單回顧一下自己的經歷,我才說了一半,她就被驚得目瞪口呆,說不用採訪其他的想法了,你把自己對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的感受寫出來,就足夠大家思考的。現在回想起來,我走過的路,一直是從中心到邊緣,再到中心,又逃離中心,回歸邊緣這樣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對我人生與思想的影響,再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我的老家湖北隨州,從地理位置上看,恐怕是中國當之無愧的中心,發現曾侯乙墓後(編鐘文物出土地),從歷史文化上也被證實是最古老的中心之一,然而,至今我都沒有能夠適應它的保守、落後與一成不變。就在我「走遍中國」到處傳播理念的時候,讓我鬱悶的是,我家鄉隨州那塊地幾乎依然屬於離我傳播的理念最遙遠的「中心」。我對家鄉甚至懷有一種恐懼,1983年我考上復旦大學來到上海後才發現,在我家鄉瀰漫的「唯成分論」與濃烈的階級鬥爭幾年前就已經從上海灘消失了。對於我來說,「文革」是我離開家鄉的1983年才結束的。而對於我的家鄉人來說,我真不知道他們至今是否完全走出了「文革」的陰影。
逃離我的家鄉這個中心來到當時海派文化的上海,是我人生的第一步。當時我並沒有什麼價值觀點,也無任何政治追求,甚至對當時充斥大學校園的西方思潮與各種啟蒙講座毫無興趣,只不過因為學習國際政治,才知道了中國不是世界中心,政治並不只有一種。由於學習政治,也因此畢業後自然而然想到權力中心北京工作。可到了北京,才感覺到我與這裡的文化和環境格格不入。在患過一場肺炎後,我以氣候不適(實則是政治氣候不適啦)逃離北京,來到中國最邊緣的地區——剛剛建省的海南島。
這種從中心到邊緣的大逃亡,恐怕只有古代幾位被貶謫到海南的思想者與文人(如高僧鑒真和尚、文豪蘇東坡以及王義芳、吳賢秀)才能感覺到,只不過我是逃離中心,自我邊緣化。從京城到海口,反差之大,幾乎是判若雲泥。我在海南同成群結對的性工作者以及王石、潘石屹這些冒險家一起過了幾年如魚得水的生活,呼吸了幾年夾雜祖國南海腥味的自由空氣。不過,好日子不長,隨著主張建設海南特區(尤其是「小政府、大社會」)的改革派失勢,海南這個偏遠特區漸漸被「中心化」,一個才六百多萬人口的的彈丸之地,短短几年就被「北京化」,副省長一大堆(我當時跟在好幾位屁股後面提包,見附文「其實我也可以當省長」),各種黨政機構設置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時我第一次感覺到,在一個集權國家,中心的力量無處不在。它集中的不受限制的權力,會以中心的意志塑造周圍,哪怕是最邊遠的地區,也無法逃脫中心的掌控與捏弄。最終弄得所有地方都同中心一樣共呼吸、同命運。強大的「中心」以這種方式看似把自己弄得很強大,其實也給自己綁上了枷鎖,以致只要帝國的任何一個地方出問題,立即會波及中心,一起玩完。
1992年之後,我開始到中國領土上可以說是最邊緣的一個地方生活與工作——香港。說香港是最邊緣的地區,當然不只是地理,更多的是政治與文化上的意義。在香港斷斷續續工作到1997年,我的人生已經徹底改變,再也回不去了——同樣不僅僅是地理上無法回到大陸,更是精神與思想上。我從一個在官場裡養成一身壞習慣、全身名牌的近似紈絝子弟的傢伙一下子變成了關心政治、國家與他人的理想主義者。這恐怕主要源於我的經歷而不是學識,其中最重要的經歷就是從中心到邊緣以及再回到中心的反反覆覆的折騰。
逃離華盛頓,認識民主
於是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我來到了世界的中心——華盛頓。對於一個從事戰略與情報工作,追求新思想、試圖探索發展中國新路子的初生牛犢來說,華盛頓給我帶來的知識、思想、人脈等等,再怎麼強調也不為過。如果說當時的北京是中國的中心,華盛頓無疑是世界的政治中心。然而,我好像天生與中心格格不入。稍微在華盛頓呆久一點,我又感覺到氣悶與不適,又陷入到身處中心而帶來的危機之中。
舉個我多次提過的例子,華盛頓集中了美國政界最優秀也最有影響力的「大腦」,我這一輩子見到的能夠決定世界政治命運的人物,加起來恐怕也沒有在那裡的智庫中工作時一年見到的多,可是,問題恰恰在這裡,這裡的大佬們太過「中心」,以致他們評判、決定世界的方式方法引起了我的警覺與反感。我對大家講過,我曾經同美國國防部那些高官與智庫精英爭吵過,我當時說,你們太自以為是,太以美國、以華盛頓為中心,完全不把世界放在眼裡,這樣不行,你們會遭到挫折甚至失敗的。
我甚至當場警告他們,你們的大中心主義,會讓華盛頓不那麼安全。遲早會有恐怖份子對你們下手,而部分責任就在於你們的大中心思想。我當然不僅僅是威脅他們,因為我當時就做出了一個決定,我的兒子不能生活在華盛頓。
當我把老婆兒子從世界中心華盛頓轉移到也許是西方世界最偏遠的地方——澳大利亞悉尼後不久,在離我當時住的華盛頓公寓(水晶城公寓)不遠的五角大樓就遭到了恐怖份子的襲擊(911)。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當我離開美國以致世界的中心華盛頓後,我突然更清楚地看清了美國與世界,正如我離開北京後對北京有了更深的認識一樣。
直到今天,我依然習慣生活於世界各地的「邊緣地帶」,站在邊緣觀察、思考中心與世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自由的感覺。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由於工作的需要,我每年都需要到北京住一段時間,可是每一次當我住到20天左右時,我就渾身不舒服,必須遠離京城一段時間,思維才會恢復正常。北京當然有很多優秀的「大腦」,但我也觀察到那些從外地移民到京城的優秀人才,發現他們漸漸有了京城的味道,不客氣地說,就是不知不覺地沾染了「皇氣」,思想也許還是那麼銳氣十足,也不乏一些新的觀點與感受,但考慮問題時卻不可救藥地再也無法擺脫當局強加給他們的一些有形的條條與無形的框框。
幾千年的專制與集權制度對文化與社會的方方面面的侵蝕,恐怕超過了我們的預想。就拿皇城根下的居民,表面上看,他們見多不怪,對權勢也有一種表面的油滑,然而,接觸多了,才發現他們是最有「奴性」的一群。史書上多次記載,那些皇城根下的民眾,本來見多識廣,且有痞子味道,但正是他們,遠遠見到宮廷車輪的煙塵,腿兒就發軟了。反而是離京城越遠的草民,也許營養不太跟得上皇城根下的臣民,但脊樑骨卻最比較硬的。我們也看到,歷朝歷代揭竿而起推翻京城皇帝老兒的,也大多是離京城很遠的刁民。
其實,在學術與思想界,也大多如此,不用說中國最偉大的文學、文化與思想都不是誕生在京城和附近,即便是京城的文人與思想家弄出點我們今天還在傳頌的東東,也一定是被皇帝流放到邊遠地區才有的驚喜。過去百年啟蒙思想家如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都來自廣東,並不完全是因為那裡更接近西方,更主要的是那裡是中國離天朝權力中心最遠的地方。每次在北京城散步,從一個門庭威嚴的權力部門到另一個戒備森嚴的權力中心,自由思想與獨立精神多少受到一些壓迫或者壓抑。
遠離北京,珍惜生命
好了,回到前面的那條微博,現在去查看一下留言,真是五花八門啊,有些不乏一點想法。例如有一位說,當局把「大腦」集中到京城,便於管理也便於奴化。就拿媒體來說吧,世界上哪裡有一個國家把網際網路的總部都放在北京?這明顯是便於人家管理嗎!
哈,有道理。另外一位也說了,有些緊緊向皇城靠近的所謂學者專家,其實他們本身骨子裡就流著奴性的血,他們來北京不是為了自由思想,而是想靠自己的那點思想找到主子,投靠當權者,最好能撈個一官半職。至於北京人,北京早就不是你們的北京了。既然他們在北京納全國人的稅,且指揮命令全國人,北京怎麼還是你們的?你們可以搬出去,或者把他們趕出去……
哈哈,這個也有一定道理。還有的說,城鄉二元、戶口制度以及資源過分集中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地,客觀上是害了這幾個地方的居民,讓他們享受比其他城市多了二十倍的公共資源,高考分數線比湖北、江蘇等地低了近一百分,這樣的地方能出人才嗎?再這樣搞下去,連奴才恐怕也出不了(奴才是需要有溜須拍馬的功力的),恐怕只能出庸才啦。
哈哈哈,這個也算一種觀點。還有一個網友在說到北京土生土長的人時,從語言對兒童智力的開發解釋說,全中國任何一個地方的人,從小學入學就開始學習兩種語言:當地語言與普通話(以北京發音為主的官方語言),只有北京人只需要一種語言,北京方言。他說,一個人從小學習第二種學習語言(包括髮音)對大腦的早起開發都很重要。普通話,讓北京土生土長的人輸在起跑線上啊。
哈哈哈哈,這個太有意思。由於北京的種種便利,大腦往那裡擠,大胸脯與大款們也往那裡沖,甚至連屌絲都賴在那裡不肯離開,結果,首都成為「首堵」,污染也一年比一年嚴重,上個星期出差北京開會,我發現那地方已經不太適合人類居住,哦,我說的是正常人類。北京這種環境,已經快要培養出一個不太正常的族群了,從生理與心理學上說,一個上下班被擠得不能腳踏實地,吃一頓飯就要在路上耗費兩個小時生命的地方,生長出的生命一定有些怪異的,更別說他們的思考方式與思想了。
哈哈哈哈哈,不說了,否則,下次到北京,估計我的生命會遭受污染與塞車之外的損失。今天從香港乘坐飛翔船到澳門參加首屆「澳門中歐高端對話」,一(水)路上,看到一個一個美麗的小島從身邊閃過,引發了我對中心與邊緣的思考,中國有如此多的美麗小島,我們往往視而不見,但「中心」弄出了一個釣魚島事件,竟然主導了全國幾個億民眾的思想。到了澳門後,看到參加會議的來自中國大陸的專家、學者與媒體人代表,幾乎90%來自一個只佔中國人口六十五分之一的城市,才有此聯想……
哈哈哈哈哈哈,晚上12點了,我該出門去過夜生活了。北京人,你知道啥叫夜生活不?耶——
2013.1.20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