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這首《飲酒》千百年來一直膾炙人口,可謂是中國山水詩中的代表之作。而其作者陶淵明更是中國山水詩歌第一人。尤其對於生活在喧囂的現代社會裏的人而言,陶淵明的作品無異於紅塵污濁中的清涼甘露,讀來猶如醍醐灌頂,令人耳目一新。雖此身未置山水間,卻此心已隨陶文去,神遊妙境見南山。
陶淵明那清新淡遠的文筆,實為他內在心境之表現。讀陶淵明的詩文,感覺作者如同神仙中人,雖身在塵世,而心系雲漢。生命各有其來歷,詩文之意境與生命的來源之處息息相關。但凡能夠寫出超凡脫俗的文章,其生命也必有超凡脫俗的來歷。
世人知曉的只是陶淵明那人中的一生,卻不知其生命久遠的來歷。其實陶淵明是大有來頭的,他那一生的所作所為,從表面上看是創作了若干錦繡文章,過著一種悠然自在的生活方式,往更深處看是給後人留下一種特有的文化,再往更深遠處看發現是在展現這個生命來源之處的境界,那裡的因素與特點。
其實何止陶淵明一人,李杜、元白、唐宋八大家,歷史上所有的大文學家、大藝術家皆是如此,這些生命都是不簡單的,都是有非凡來歷的。有眼光者,往往能從這些文學、藝術大家的作品中感受到這些來歷不凡的生命之境界,以及其所攜帶的因素。尤其是中國的傳統文化,是講究意境的。所謂「文如其人」,當一個作品創造出來的時候,作者的境界,其生命的特點,都已經在那裡了。
《歸去來兮辭》既是陶淵明的代表作,也是他給後人留下的一種獨特的文化,更是這個生命的境界與特點的一種展現。
「蕩蕩天門萬古開,幾人歸去幾人來?」
六百年之後,北宋玄學大家邵雍在著名的《梅花詩》中開首便寫了這兩句。這位通曉過去與未來的奇人在《梅花詩》中預言了金國滅亡北宋、元朝滅亡南宋、朱元璋稱帝、燕王朱棣靖難、太平天國、武昌起義、日軍侵華、國共內戰、蘇聯解體、六四事件以及中共鎮壓法輪功等歷史上的一系列重大事件。
陶淵明所感嘆的「歸去來兮」與邵雍所言「幾人歸去幾人來」在文化上一脈相承,有著直接的關係。
陶淵明又名陶潛,他的名字是很有講究的,來自中國古老的易經,而且是易經中最重要的第一卦——乾卦。《易經•彖傳》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可見乾卦乃統天之卦,萬物資始之卦,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陶潛的「潛」字來自乾卦的初爻:初九,潛龍勿用。陶淵明的「淵」字來自乾卦的四爻: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乾卦說的是龍,六爻卦辭說的都是龍的不同狀態。由初爻到六爻,龍是由低往高飛的。「淵」字為深水之義。陶潛,陶淵明,就是一條潛在深水的龍。這條龍潛在最深處,最低處,也是最黑暗處,卻照亮了深淵。這條龍就是陶淵明。
蕩蕩天門萬古開,幾人歸去幾人來?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又過了六百年,西藏具有傳奇色彩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在他的一首詩歌中吟道:
跨鶴高飛意壯哉,雲霄一羽雪皚皚。
此行莫恨天涯遠,咫尺理塘歸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