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我在東吳唸書,住在蘇州。一二八事變發生時該地很容易受到波及,所以我就暫時離開蘇州到湖州去,在湖州待了兩個多月,上海平定之後我就回到蘇州。那時候的蘇州火車站亂糟糟的,我下火車時發現有很多士兵,有一個兵拿著步槍上了刺刀,走過來搜查旅客。我從火車上下來,帶了一個小鋪蓋,就是把一條被子疊好捲起來,再用繩子綁好,這個兵要我伸手進鋪蓋摸一摸有沒有東西,我心裏想:是你檢查我還是我檢查我?既然是你要檢查我,你反而要我把手伸進去摸一摸,即使有東西,我還會告訴你嗎?我問那個兵為什麼不自己摸呢?
他就「啪」一個巴掌打過來,說:「讓你自己摸是給你面子!」所以我只好把手伸進鋪蓋去摸一摸,摸完後,他把手一揮說:「走了。」我也就走了。之後,我看到很多旅客的行李都是被打開的,弄得亂七八糟。我體會到部隊裡的阿兵哥平時受夠委屈,當兵這個職業也不好玩,有那麼一個機會能夠在火車站檢查別人,當然會耀武揚威。另一方面這一次我所看到的軍隊,與我在廣東所看到國民革命軍完全不一樣,使我對軍隊的認識又增加了一層,同時對社會的認識也增加了一層。
民國三十一年,我坐隴海線的夜快車從潼關回新安,胡宗南將軍有事找我去研究。我喜歡睡在上鋪,因為臭蟲都在下鋪,不過他們分配下鋪給我,我也就坐在下鋪。火車還沒開時,進來了一位少將,我就站起來向他敬禮,我敬完禮還沒坐下,他就說:「上去。」我心裏想:「我買在下鋪,你叫我上去,我還求之不得呢!」於是我就把上衣脫掉,掛在上鋪,這麼一挂,就露出我的配槍來———一把銀色的白朗寧,是我去部隊臨走時父親送給我的。那位少將一看到我這把手槍便問我:「你這把手槍哪裡來的?」
我說:「我老人家送給我的。」他又問:「他也是軍人嗎?」我說:「是。」他說:「我看一看行不行?」我說:「行。」便把手槍拿出來,退下子彈後交給他。他看了以後很喜歡,說:「我跟你換一把怎麼樣?」他的手槍也是白朗寧,不過已經生鏽了,我就把退出的子彈再裝回彈夾,把彈夾也給他,並且說:「對不起,我只有這一個彈夾。」他說:「好了。」意思好像是你還囉嗦什麼,然後他就把他的手槍放在我的槍套裡面。
第二天一早火車到了西安,胡宗南將軍派熊副官來接我,這位少將也認識熊副官,見了他便恭敬地問:「你來接誰?」熊副官說:「我來接蔣上尉。」說來好笑,這位少將跟我換槍時也沒問我的名字,他又問:「在哪一車?」熊副官說:「就在你後面。」後來這位少將就走了,我也跟熊副官一起走。
等到將近中午的時候,有人來報告:「外面有一個少將跪在門口不肯走,要求見上尉。」我就趕快出去把他扶起來,他把槍還給我,我也把槍還給他,並且請他不要介意。我跟他說:「這件事情沒有什麼,這把槍任憑誰見了都會喜歡,將軍如果喜歡的話就帶回去用好了,沒關係。」他說:「那不行,以後見了老太爺怎麼說。」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