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典,安徽合肥人,1889年生於晚清洋務運動後期,於中華民國大陸統治時期成名成家,1958年死於中共反右運動翌年,在三個中國度過近70個春秋。這個人在中華民國很牛,腳踢蔣介石;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很羊,叩拜毛澤東。
清朝中國的劉文典,1905年16歲時皇權科舉制度廢除,17歲時帶著私塾所學的洋務時期的改良儒學思想進入蕪湖安徽公學就讀,1909年赴日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直到1912年回國。劉文典在晚清生活了22年,1907年成為中國「三民主義」同盟會的老會黨成員,一個精通英、德、日、意等語言的知識革命者。
劉文典於23歲的1912年由日本回到推翻清朝君主皇帝制,創建了亞洲第一共和總統制的中華民國,曾在邵力子等主辦的《民立報》擔任編輯,師從章太炎學《說文》,之後再度赴日本加入中華革命黨,並任孫中山秘書,積極主張以恐怖活動推翻袁世凱政府。1916年再度回國之後告別革命,轉入教育治學。此後在中華民國的33年,劉文典沉醉於國學的研討中,對共產革命尤其迴避。
劉文典1917年到1949年先後在北京大學、安徽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大、雲南大學任教,上課內容自由發揮、天南地北地無所不談,教學時間也可隨便更改(曾經在西南聯大上課講《月賦》半小時提前下課,晚七點半之後在月光下繼續上課)。期間1927年,任安徽大學法學院院長兼預科主任行校長之職時,與蔣介石不合,當面指著蔣說:「你就是軍閥!」引發蔣介石與劉文典之間的手腳之戰:蔣打劉的耳光,劉踢蔣的肚腹,被關押7天;經蔡元培、陳立夫等人求情釋放後,被聘為清華大學教授;抗戰時期任西南聯大教授染上鴉片毒癮後擅自離校半年為鹽商做墓誌銘;被學校解聘後,一直在雲南大學任教授迎接中共改造。
劉文典1949年拒絕去美國,選擇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活了8年。跟陳寅恪、熊十力抗拒思想改造不同,劉文典接受「改造」後,努力為「新中國」以黨文化給學生洗腦,在雲南大學先後講授「杜詩研究」、「溫李詩」、「文選學」、「文賦研究」、「歷代韻文選」以及顧炎武、夏完淳評介等課程,並著手撰寫《杜甫年譜》,奉旨講學不越雷池。1956年劉文典被評為一級教授,被推選為全國政協第一、二屆委員。1958年因肺癌病逝。
劉文典活了69歲,晚清的知青革命者,民國的狂狷名士,中共的低頭教授。
劉文典0到21歲活在清朝晚期,歷經甲午中日戰爭、百日維新、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軍侵華、清朝新政和辛亥革命等歷史事件,18歲時捲入同盟會的會黨革命。劉文典生成在儒家理學僵死無力應對民族危機的時代,科舉廢除之後儒生團隊樹倒猢獼散,就出現了熊十力、劉文典之類恃才傲世的狂士,罵官顯能。
劉文典22歲到60歲活在中華民國38年,跟熊十力都屬於中華民國的國寶級名人,卻更像魏晉玄學之士。劉文典受陳獨秀的教育和影響走入國民革命,潛心鑽研國學後,與搞共產革命的陳獨秀日漸遠離。劉文典以古籍校勘學為終身志業,主攻秦漢諸子,以鑽研《淮南子》之專著《淮南鴻烈集解》震動文壇,被蔣介石舉為「國寶」級人物。劉文典在西南聯大任國文教授,出版《莊子補正》10卷(陳寅恪為此書作序),狂言中國惟有他懂莊子。劉文典輕視文學創作,因此看不起沈從文和聞一多,反對沈從文當教授。《淮南鴻烈集解》、《莊子補正》之外,他還著有《說苑斛補》、《三余札記》、《進化論講話》、《進化與人生》等,學術實力卓著。劉文典是徹頭徹尾中華民國造就的國學大師。
故而劉文典就帶有中華民國在大陸時期亂象紛紛、百家爭鳴的特色。恃才傲世的狂士在中國古代皇朝歷代都有,但因為有儒家門生團隊和官場朋黨的制約,有孝道——父母在不遠遊,父母去世守孝三年,婚姻大事父母決定等——倫理規矩的制約。可劉文典在清朝晚年就已經可以違背商人父親培養他接班的意願去搞革命。劉文典因陳獨秀而走近國民革命而又迴避共產革命,卻於1942年被中共利用到雲南普洱為土司母親寫墓誌銘掙錢而掩護了地下黨員學生疏散到磨黑中學的活動,雖然獲得了數年生活無憂的酬金和足量鴉片,卻因為影響聯大中文系正常的課程,才導致清華大學對他的解聘。在中華民國由於興民權可以罵官,講自由的法權範圍很大,隨心所欲,劉文典因此丟失了中華國民對政府首腦的尊敬傳統。蔣介石在努力捍衛中華民國生存,他卻削弱蔣的政治權威。
今人談論劉文典最敬佩的是他居然敢當面辱罵蔣介石。劉文典曾說「我劉叔雅並非販夫走卒,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這句話被作為民國文人的風骨證明在傳頌。但實際上更需要讚頌的蔣介石和中華民國制度的寬容,卻被我們咒罵到現在。但這個劉文典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然一下變了,性情上像被閹了的太監。在1950年代的思想改造運動中,劉文典被當作頑固派學術權威批得不敢狂傲,自毀聲譽地詆毀自己,承認莫須有的「與女藝人週旋」及「一肚子黃色東西」等罪狀,居然承認自己是個缺點很多的流氓壞人。
更令人驚詫的是,劉文典被共產黨強行戒掉鴉片煙癮後,還能為共產黨作口號似的思想文化宣傳:「出於反動統治的舊社會,走投無路,逼我抽上了鴉片;解放後,在共產黨領導下,社會主義國家蒸蒸日上,心情舒暢,活不夠的好日子,誰願吸毒自殺呢!」「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再生了!」他由此獲得中共的政治紅蘿蔔:被評定為雲南省唯一一名一級教授,被推選為全國政協第一屆、第二屆委員,被毛澤東接見。這時候他突然不牛了,在政協大會上發言很恭順,說:「我很僥倖地、很光榮地趕上了這個偉大時代,更高興的是以一個九三學社成員的身份來做一個共產黨的助手。我願意獻出我的餘生,獻出我的全力,為國家社會主義化而奮鬥!」
劉文典這時候完全變了:一個率直的學人變成了一個看共產黨和毛澤東眼色說話的御用教授了。他很清楚他是自己吸鴉片的,怕羞辱才接受改造自我羞辱。可他的心聲被恐懼壓制住了,強顏歡笑:「很僥倖地、很光榮地趕上了這個偉大時代」,很高興「做一個共產黨的助手」,全力「為國家社會主義化而奮鬥」。經歷過中共各種運動或細緻讀過《九評共產黨》的人都知道他被迫跪下了。妓女會虛假地應付嫖客。共產黨則把劉文典變成了政治妓女。
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僅僅8年,敢罵蔣介石的劉文典,就被中共的土改、鎮反、三反、五反和反右運動徹底改變。他不罵毛澤東,並非因為毛澤東比蔣介石仁慈讓他罵不起來,而是毛澤東前所未有的凶殘他不敢罵。寫到這裡我很心酸。
熊十力、馬寅初們不都這樣嗎?蔣介石仁慈卻有政治家的軟肋,就可以恃才欺他?他們在去世前是不是理解了蔣介石實行的是威權民主制,卻被他們削弱了政治權威,才有中共所謂中華人民共和國把他們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煎熬的惡果?
劉文典是不是辱罵蔣介石造了業?從被解聘其實就已顯惡報。中華民國「舊中國」把劉文典當風流名士尊崇,當狷介狂人寬容。中華人民共和國「新中國」把劉文典當反動教授改造,折磨出奴性,當知識奴才在使用。是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