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儲安平一語「黨天下」,不僅讓朝野上下為之震驚,而且讓中共黨魁毛澤東一連幾天都沒有睡好覺。而恰恰因為這驚人之語,他被打成了右派,並成為迄今仍不能「平反」的五大右派之一;也是因為這驚世駭俗之舉,他的妻子與之離婚,他在文革中繼續遭到迫害。因不堪受辱,他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訊,至今沒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出身於宜興望族的儲安平,從小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後考入上海光華大學英文系學習。畢業後,先在南京《中央日報》任副刊編輯,後去英國采風,併進入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學習。回國後,先後任《中央日報》撰述、編輯、復旦大學教授、中央政治大學研究員,並在創辦的《觀察》雜誌任社長和主編等。1949年後,先後出任新華書店經理、光明日報社總編、九三學社宣傳部副部長等職。
事實上,早在四十年代,激烈批評國民黨的儲安平就早已經看穿了共產黨。
他曾在四十年代的《中國的政局》(《觀察》第二卷第二期)一文中如此寫到:「老實說,我們現在爭取自由,在國民黨統治下,這個‘自由’還是一個‘多’‘少’ 的問題,假如共產黨執政了,這個‘自由’就變成了一個‘有’‘無’的問題了。」「坦白言之,今日共產黨大唱其‘民主’,要知共產黨在基本精神上,實在是一個反民主的政黨。」
他還指出,「要知道提倡民主政治有一個根本的前提,而且這個前提一點在折扣都打不得,就是必須承認人民的意志自由(即通常所稱的思想自由);惟有人人得到了意志上的自由,才能自由表達其意志,才能真正貫徹民主的精神。」「但就共產黨的真精神言,共產黨所主張的也是‘黨主’ 而決非‘民主’」。
然而,將共產黨看得如此透徹的儲安平後來卻變得十分天真,也許是因為或多或少相信「中共會變好」?
1957 年初,毛澤東為了徹底整肅知識份子,採取「引蛇出洞」的方法,讓民主黨派負責人和知識份子給共產黨提意見,「幫助共產黨整風」。雖然經歷過「思想改造」等一系列運動,但一部分知識份子依舊沒有認識到中共的欺騙性,於是在中共「不秋後算賬」的保證下,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天真的儲安平也積極行動起來,他不僅派出大批記者到一些大城市採訪,召開專家、學者座談會,鼓動他們向共產黨提意見,並親自安排版面發表了多篇措辭激烈的文章;而且他自己還在6月1日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作了發言。
儲安平說:「這幾年來黨群關係不好,而且成為目前我國政治生活中急需調整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的關鍵究竟何在?據我看來,關鍵在‘黨天下’這個問題上。」他認為,「領導國家並不等於這個國家即為黨所有,大家擁護黨,但並沒忘了自己也還是國家的主人」。「政黨取得政權的主要目的,是實現他的理想,推行他的政策。為了保證政策的貫徹,鞏固已得的政權,黨需要掌握國家機關中的某些樞紐,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國範圍內,不論大小單位,甚至一個科一個組,都要安排一個黨員做頭兒,事無鉅細,都要看黨的顏色行事,都要黨員點了頭才算數,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
他由此得出結論:「黨這樣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樣的思想,從而形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
更讓與會者震驚的是,儲安平還把批評的矛頭指向了毛澤東和周恩來,並且甚為不恭地稱之為「老和尚」。「共產黨是一個有高度組織紀律的黨,對於這樣一些全國性的缺點,和黨中央的領導有沒有關係?最近大家對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見,但對老和尚沒有人提意見。」 他想向毛、周請教的問題是:「為什麼現在的國家高級領導人中沒有一個黨外人士?」
儲安平的「黨天下」言論和對毛、周的批評,不僅當時就引起了激烈的爭論,而且隨後為其引來了滔天大禍。6月6日,在黨外人士座談會上,「黨天下」的提法被批為是「嚴重的錯誤」。6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毛澤東親自執筆的《這是為什麼?》的社論,「反右」開始。此後,對儲安平鋪天蓋地的揭發、批判與控訴接踵而至。妻子與其離婚,子女與其劃清界限,同事紛紛「檢舉揭發」,儲安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6月底,儲安平「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據他在檢討時的自述,在全國上下一片討伐聲中,他「膽戰心驚、坐臥不寧,惶惶不可終日」。郵遞員給他送來了信件,他不敢去門口拿,怕人家要同他當面辯論;到醫院看病不敢說姓儲,因為姓儲的人實在太少了,怕被人認出他就是儲安平;他更不敢去《光明日報》社上班,怕被群眾圍住批判。他提出了辭職,但這並未阻止對他的繼續批判。7月,他不得不發表了《向人民投降》的發言。
不久,儲安平先後被免去《光明日報》總編輯、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等職務,並被打成了「大右派份子」。他在被下放到西山的一個農場2年多後,允許回到了家中。他在家關門讀書、寫字,除了幾個親近的朋友外不和外界來往。
可惜好景不長,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儲安平就被揪了出來,又成了批鬥的對象,不僅被勒令每天打掃街道,而且飽受了紅衛兵對他的打罵、侮辱。8月底,儲安平投河自殺未遂。9月後,人們再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公安部門維持曾組織了一個專門的調查組,尋找儲安平的下落。但兩年過去了,他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後只好作為懸案擱起來。是自殺、被打死、出家……至今仍無定論。
曾有一個為編書而輾轉尋找過儲安平的人,在1998年出版的書中寫道:「不久前,一次友人聚會上,我聽說,有一位老者在江蘇某山某寺中,見一方丈,形貌酷似儲安平,他即上前拜見,並探問:‘請問,你是儲安平儲先生嗎?’對方一笑,然後搖搖頭,隱去。」這位作者說:「看來,他未必就已死去,也許真像那位長者說的,遁入空門,出家當了和尚。」在中共的極權統治下,也許這樣的歸宿對其而言是最佳的了吧,只是應該悔不當初沒有離開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