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酒熟田千畝(行書) 鄭板橋
有老先生說,年輕時曾一度不把鄭板橋放在眼裡,直到年歲老大,才慢慢體味出板橋的好處來。老先生涵養功夫天下一流,自然也經歷過年少輕狂的歲月,只是在翰墨場中參透了世情冷暖,棱角漸漸磨平,越發覺得鄭板橋這等人物的可愛可敬。
小時候聽大人們講鄭板橋的趣聞逸事,無非是文人才子那些荒誕不經。後來在清刻本《板橋家書》中認識了這位道士打扮、撅著一小撮山羊鬍子的古怪老頭,彷彿覺得他就是那位打著漁鼓唱道情的老漁翁,抑或是街邊與人插科打諢的老秀才,就連教育子侄輩也不像道學家那樣板起臉孔,一切都來的親近、自然,用一種獨特的幽默機敏來面對這個囂雜紛亂的世界。
鄭板橋一生以小人物自居,說自己是俗人裡最雅、雅人中最俗,大半輩子都以賣畫為生。雖然只做過知縣,卻也能在蕭蕭竹葉裡聽出民間疾苦聲來,後來因為爭取災民的賑款,忤逆上司,遂裝病跑回了揚州。臨行之前寫了一首七言絕句,告別濰縣的朋友: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西風江上作釣竿。多年之後,他請人刻了一方印章「七品官耳」作為仕途紀念,在自嘲中也隱隱透出一股得意神色。他在濰縣任上給弟弟的信裡說:天寒冰凍時,窮親戚朋友到門,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醬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溫貧之具。這樣一番古道熱腸,只有透過如此樸實親切的言語才能沁人心脾。他在揚州賣字賣畫養家餬口,生活處處捉襟見肘,卻時刻不忘故家的一幫窮親戚,世間溫情,有時候就在那一碗熱炒米中。
後人評價鄭板橋有三絕,曰畫、曰詩、曰書。三絕中又有三真,曰真氣、曰真意、曰真趣。一個真字,更多是讚譽他孤高清峻的品格操守。他自己也說:「要有掀天揭地之文,震電驚雷之字,呵神罵鬼之談,無古無今之畫,固不在尋常蹊徑中也。」乾嘉之際,文人書法大都衝不破趙孟俯、董其昌的森嚴壁壘,偏偏有鄭板橋這樣特立獨行的人物,以一筆不今不古、非隸非草的「六分半書」異軍突起,成為領異標新的典範,後人形象地將他的書法稱作「亂石鋪街體」。能把真、行、草、隸、篆諸體以楷隸為主,巧妙結合形成一種亦古亦新的書體,秦漢的波磔雜糅著魏晉的法度,貌似懶散地在紙上任意鋪排,蕭散野逸的別趣充盈在字裡行間。詞曲家蔣十銓說板橋作字似寫蘭,實在是解人之語,那橫飄豎撇中營造出的萬千氣象,和他筆下的幽蘭一樣令人傾倒。
讀書人寫字作畫,歷來羞於向人伸手要錢。鄭板橋看不起這種酸腐做派,不僅要得理直氣壯,還弄出個冠絕古今的「潤格」,成為妙趣橫生的一篇奇文:「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這樣的舉動,在當時頗顯前衛,謾罵不屑者當然也不乏其人,總之,扭捏作態的虛與委蛇,不如明碼標價來得爽快,鄭板橋的這篇「潤格」,給書畫市場帶來了一場革命。他希望後人看到真實的自己,於是在詩文集後序中放了句狠話,他說:「板橋詩刻止於此矣,死後如有托名翻版,將平日無聊應酬之作,改竄爛入,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這種不失幽默的警告,藏不住一股狂傲之氣,難怪有人推舉他是「揚州八怪」中的魁首。
晚年的鄭板橋窮困潦倒,筆下的蘭竹卻越發清俊挺拔,詩文書法也越發奇氣縱橫。近年有緣邂逅他的書畫,迷戀那種揮灑自如中帶出的清華疏曠,更傾慕他的狂放、率性,以出世的心情做著入世的事業,坦坦蕩蕩地活出個真人樣來。
来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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