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放輕你的腳步,請放低你的聲音,給逝者一片安寧!"這是汶川地震區廢墟中一塊警示牌上的文字。
一年前,四川省內有68712人在"5·12汶川大地震"中遇難,17921人失蹤,遇難和失蹤者中有5335人為學生。一年後,在這片掩埋著曾經鮮活生命的土地上,已經或將要迎來一場場為了忘卻的紀念。
藝人、歌手、老闆們緊緊拉住災區群眾的手,在慰問、親善、義賣和募捐的旗幟下,同聲呼喚"大災有大愛"、"人人伸出一雙手"。在"人人伸出一雙手"的呼喊聲中,我眼前浮現的是北川縣城那堆埋下了一萬人的土堆,它現在芳草萋萋,非常適合於用觀光望遠鏡瞭望,也適合旅客作為背景留影。但它的下面,該有多少雙手伸著呢?
4月的一個下午,我站在北川中國科學院青年希望小學"女生宿舍"門前,三頭肥豬正舒服地躺在陰影裡,宿舍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前後兩塊黑板沉默著。
一位綿陽的熱心市民送我去車站,兩邊的路上隨處可見熱火朝天的工地。他說,現在,綿陽的學校和醫院,只要不是混凝土框架結構的,就算是好的也都要一一推倒重建。
劉漢希望小學的師生們是幸運的,他們平安逃出生天,如今住在當地最好的安置點--綿陽八一帳篷小學裡,老師和學生時常會乘飛機前往各地匯報或演出。
當我來到八一帳篷小學時,板房裡正傳來一陣陣歡快的喇叭聲,一個著迷彩服的小學生正捧著一個長嘴茶壺在練習倒茶術。教導主任說,這些是為六一兒童節準備的節目。
從綿陽到安縣(北川新縣城)的路上,塵土飛揚,一排排的水泥平房正在興建,水泥廠、水泥攪拌機、建材業生意興隆。
在北川縣任家坪村的一處斜坡上,一對老夫婦正在吃午飯。老嬸熱情地叫住我,說到,吃過午飯了沒有,來,來,吃一點。她唏裡嘩啦喝的是一碗菜粥。
他們住的是一個臨時用樹枝、篷布搭起來的小屋。他們差點在"5·12"地震、"9·24"泥石流中遇難,好在都僥倖逃過。只是臨著村裡後山的許多人卻沒有如此幸運,許多人至今仍沒有找到屍首。
老嬸說平時住在下面的板房,吃飯時候會上來到菜地裡弄點青菜吃。她邊說話,邊往土坑裡添柴,鍋裡正煮著一鍋蕨菜,水開了,菜熟了,她又用鐵鉗把菜夾到地上,用爐灰攪勻,說是留著接下來幾頓吃。
感謝呀,感謝你們外省的呀,要不是你們幫助......我們怎麼報恩呀。老伯很激動,眼裡閃著淚花。他有高血壓,還有許多其他疑難雜症,坐在門檻上,每說一句話都要用力地往門外吐一口濃痰。
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也許,在他們看來,我是一個關心災區前來援助的外省人,而事實上,我不過是一群來災區打撈故事、喚醒別人內心痛苦記憶的新聞客中的一分子。
"5·12"之後的一年間,我曾先後兩次前往災區,從最早關注災難時刻的信息傳播,到今天尋訪當事人口述一年之變。
這期間,見過熱心救助者,逃出生天者,官僚推諉者,沽名釣譽者,心懷英雄夢者,發地震財者;乞憐者,堅韌者,戲謔者,冷漠者。媒體將災難作為塑造新聞影響力的戰場,英雄因為巧遇鏡頭而成為英模,受災者因一次次展示傷疤而疼痛難忍,藝人和老闆愛將災區作為慈善的背景板,會哭的孩子便能找到娘,喝到更多的奶水......
然而這一年,地震於我並未有多深的觸動。
除了最早一度沉溺於電視臺的地震現場直播中,之後便慢慢恢復內心的平靜,直至如今。自己同身邊的許多人一樣,照常過著平靜如水的日子,該吃喝玩樂就吃喝玩樂,該看碟就看碟,該幹好事還幹好事,該幹壞事還幹壞事。好人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壞人也並沒有因此變成好人。
就算是在受災的四川人臉上,也照樣是一副天塌下來當被蓋的笑臉,板房裡照樣會三缺一就拉你坐下。
有時,會作一個最壞打算,如果地震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不知,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是否因此發生巨大轉變?
或許會,或許不會,誰知道呢。
但在2009年5月12日來到,紀念活動越來越熱鬧的日子,我只是自己一遍遍在心裏默念:老天爺保佑,請不要把喪事辦成喜事;老天爺保佑,請不要把紀念晚會辦成慶典晚會;老天爺保佑,請不要把賑災義演辦成慈善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