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沒有車,便坐了楊皓明的車一起去香港中文大學。他們在那裡借了間音樂教室排練,到達時茱利室內樂團已經在等著了。
楊皓明招呼阿寶坐下喝咖啡,自己則拿出小提琴,按照計畫排練起四季中的夏和冬來。其他人都坐著,面前放著樂譜架;唯有楊皓明站著拉琴,也不看樂譜。
阿寶不太懂西洋古典音樂,但就從楊皓明的瀟灑姿勢也知道他拉得好。
排練完四季,又來了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短短的捲髮,面容溫雅。她叫程劉安佳,是劉家南為楊皓明聯繫的鋼琴師。她曾在多項鋼琴比賽上獲獎,現在是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的鋼琴教授。
楊皓明和她先練習"La Ronde des Lutins",標題為小精靈之舞,是一首十分歡快精彩的鋼琴和小提琴組合。
這首曲子楊皓明已經拉得爐火純青,歡快的旋律連阿寶都聽得喜笑顏開。演奏完之後圍觀的眾人都拍著手,但楊皓明卻不是很滿意。他思忖著怎麼跟程劉安佳說,畢竟人家論年紀是自己的長輩,論資歷是自己的前輩,自己又如何好去教人家怎麼彈呢?
程劉安佳似乎也覺察到配合上的瑕疵,轉過身來問他的意見。
楊皓明認真地說:"您的技藝十分令人佩服。如果說有什麼需要改的,都是為了遷就我這個人的諸多怪僻,還請您見諒。"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靜下來仔細聽。
"不過責任都在我那個又固執又自負的老師,並不是我的本意。"眾人一片輕笑。
楊皓明仍舊一臉嚴肅:"他說如果我不按照他教的拉,就要把我逐出師門。"眾人不禁笑出了聲。
楊皓明卻始終一臉正經,走過去坐在鋼琴前:"每次替他伴奏這首曲子的時候,他就說要精靈之舞源自指下,還逼著我這麼彈----"說罷他便彈了起來,彈的時候搖著頭晃著腦,茱利室內樂團的女孩子們一個個被他的滑稽模樣逗得捧腹大笑。
笑聲和琴聲中,程劉安佳卻漸漸聽出了其中的高超琴技。她不再隨著眾人笑,卻仔細聆聽。 她是位鋼琴教授,一向十分珍視人才。面前的這個男孩謙虛幽默,才華橫溢,程劉安佳對他印象極好。但她只知道他是小提琴家,竟不知道他的鋼琴技藝也如此傲人,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
曲終,眾人一面拍手一面大笑。
笑聲中,只聽程劉安佳說:"謝謝你。"
"不客氣不客氣,能叫大家開心我也開心。"楊皓明笑嘻嘻地回答。
"我說真的。"程劉安佳略提高了點嗓門,"這段日子我一直苦悶自己的技藝停滯不前,你剛才好像替我打開了一扇大門,所以我是真心地謝謝你。"
"既然您這麼真心,那就請您遷就我啦。"
程劉安佳聞言抿嘴一笑。
隨後的配合中程劉安佳果然放開了許多,兩人逐漸默契融合。
那晚排練結束時,阿寶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楊皓明心感內疚,忙叫醒了他。
"今天這麼累,你還陪我這麼久。明天還要上工呢,你還是快回去休息吧。"
阿寶揉了揉眼睛:"那小師叔你不是更累嗎?你餓不餓?不如我請你吃飯?"說話間只聽阿寶的肚子咕的叫了一聲。
楊皓明心中好感動,這個師侄真像郭靖一般忠厚老實,但願他不要像郭大俠那麼笨就好了。
"吃飯好啊,不過是我請你。哪有叫晚輩掏錢的?"只要一有機會,楊皓明便把他的長輩架子端得足足的。
兩人開出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大多數餐館早都關門了,總算路過一間夜宵店燈火通明,兩人正要進門,只見一群人剔著牙打著飽嗝從裡面走了出來。
楊皓明退了一步,扶著門讓他們先走。這些人竟毫不客氣,一個接一個走出來,卻無一人稱謝。
楊皓明心中暗嘆香港市井紳士族竟如此凋零,這群人也終於走得差不多了。最後出來的一個戴著頂鴨舌帽,帽沿壓得很低。他見了楊皓明不禁微微一愣,隨即便低頭側身走了出去。
"唉!"楊皓明一聲低嘆,做了個手勢請阿寶先行,阿寶也不在意,逕自鑽了進去,也沒有稱謝。
楊皓明一愕,跟了進去,悶悶地坐下。
"怎麼了,小師叔?"阿寶見他似乎不太高興,忙問。
"沒什麼,"楊皓明本來懶得解釋,但轉念一想身為師叔應當隨時教誨後輩,不然本門弟子也如這群人一樣既不懂禮節又沒紳士風度,豈不是讓自己這掌門很沒面子?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寶,你看剛才雖然我們比那幫人先到門口,但作為紳士,就要有風度。你看掌門師叔我,不僅讓他們先走,而且替他們把著門。面對如此的氣量,胸懷,以及風度,他們卻連個謝字也沒有。所以呢,身為靈虛門弟子,你一定要學你小師叔的風範,不能像那些人一樣,既不懂禮節又沒紳士風度,知道嗎?"
阿寶瞪著他,半天才明白小師叔話裡深刻的言外之意----自己也屬無風度之列,於是干干地"哦"了一聲。
"特別是在女孩子面前。"楊皓明補充道。
阿寶又再"哦"了一聲,這次卻發自肺腑,並懷著感激。
吃著牛肉麵,阿寶一再向楊皓明追問本門的絕招。
"怎麼你師父沒跟你講過嗎?"楊皓明賣了半天關子,終於決定不再釣這個忠厚弟子的胃口了。
阿寶說:"師父只對前面幾位師兄講過。我是很靠後的啦,師父說等我再練五年才告訴我。"
"你師父有沒有教你打坐?"
"還沒有,前面幾位師兄才打坐。"
"你要知道," 楊皓明擺出一副吐露真機的面孔, "內功才能修出高功夫來;打坐才是本門的內修主課。所以呢,我可以教你本門的內功心法,你先修習一段時間,看你的進境再教你靈虛劍法。本門最精華的武功叫靈虛九式,雖然你師祖所有的弟子都學了,但領悟卻各自不同。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慢慢練。"
"真的?"阿寶一聽師叔竟願意教他,不禁喜出望外。
阿寶沒念大學, 高中畢業就出來做事了。因為家裡經濟不寬裕, 他掙了錢還得補貼家裡。 不久前朋友推薦他去一家香港特技公司應聘, 他年紀雖小, 但因為功夫好,竟然被錄用了。
"三師兄和四師兄怎麼樣? 有空我也去你們武館看看。" 楊皓明說.
阿寶笑道: "那當然好了,如果東南亞擂臺賽的時候你能去就更好了。以前二師伯的明義武館總是冠軍;上一次二師伯退出了比賽,就輪到我們文德大展身手了。"說起文德武館,阿寶便滔滔不絕起來。楊皓明也想多知道些師兄們的情況,吃完麵又跟他聊了許久。
剛到街邊停車的地方,突然吱的一聲兩輛麵包車從斜刺裡穿出來,一前一後停在他們面前。車門竟是開著的,衝下來十幾個人,似乎便是剛才從店裡走出來的那一幫,每人手裡都拿著斧頭,很就把兩人包圍在中間。
"不會吧,又來一幫?"楊皓明心裏呻吟了一聲。自己來香港才幾天,怎麼好像把全香港人都得罪光了,兩天之內這已經是第三回被人整治了。
"餵,我又怎麼得罪你們了?"楊皓明無奈之極。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戴鴨舌帽的從那群人中走了出來。
楊皓明定睛一看,果然有些眼熟,轉眼便想起來這正是第一次跟劉家南上街,自己見義勇為捉住的那個搶匪。
"咦,你不是應該在監獄裡的嗎?"楊皓明驚訝地問。
那人哈哈大笑:"你太天真了。監獄能留得住我嗎?秋哥,就是這小子多管閑事,不光斷了我的財路,還叫警察來抓我。小子,我早告訴你別多管閑事,你要是跪下求我呢,我說不定砍你一隻手就算了。"
楊皓明心道:"你要砍我一隻手那我小提琴也別拉了,鋼琴也別彈了,簫笛也沒法吹了,古琴也不用彈了,連舞劍也成了獨臂楊過,你不如乾脆殺了我算了。"嘴上卻說:"香港的風水轉得很快嘛,幾天就轉到河西了。不過要我給你這種人渣下跪,連下輩子都不可能。"
那人驕狂地笑道:"有骨氣! 兄弟們,砍他!"
那幫人立刻揮舞著斧頭砍向楊皓明和阿寶。這幫人手上雖有凶器,動作章法卻不如青龍幫那夥人。
阿寶擋在楊皓明的前面,左踢右擋,一會兒就搶了把斧頭跟他們招架對打。
楊皓明偷空去車裡拿了根竹簫握在手裡,他見阿寶一人應付已經綽綽有餘,便只站在旁邊看。
這些人揮著斧頭亂砍,雖無章法,卻凶狠嚇人。阿寶身手敏捷,出手竟也不客氣,轉眼間被踢飛的,被打倒的,被砸傷的,躺了一地。
楊皓明忙出聲提醒:"把他們打跑就好,不要傷人。"
阿寶答應著,手上動作卻分毫不慢。每趴下一個,楊皓明就立即把他們的斧頭踢到遠處。不久車外的人全都躺在了地上,只剩開車的人躲在裡面不敢出來,兩人便也不理會。
楊皓明走到那搶匪面前,他躺在地上動不了,口中卻狂罵不止,用的儘是最骯髒最下流的字眼。
"你愛你媽嗎?"楊皓明突然問。
那搶匪滿以為自己要被狂揍,卻不料楊皓明竟問出這樣一句話來。他兀自嘴硬:"我愛不愛我老媽關你屁事!"
阿寶聽得心頭火起,走上去劈手就打。楊皓明攔住了,又對那搶匪說:"如果你媽病了,要做手術才能救她的命----"
"呸!你媽才病了!我咒你媽!"那搶匪罵道。
"你還敢罵人哪?"阿寶忍不住抬手又要打,楊皓明又把他架住了,回頭繼續說:"這麼說你還是很愛你媽的。那天你搶的那個阿婆,她取了錢要去醫院給她的孫女付手術費。如果你媽病了,你給她做手術的錢被人搶走了,你是什麼感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幹點男子漢大丈夫的事,別再欺負阿婆阿嫂的了。你記住了,要報仇找我,不關其他人的事。"說罷拉著阿寶便上車走了。
阿寶忍不住問:"小師叔,這些是什麼人?你到底得罪了誰,怎麼好像你被下了格殺令似的。"
楊皓明苦笑著搖了搖頭,跟阿寶講了那天如何在街上為一個阿婆打抱不平的事。"不管怎麼樣,今天的事不要對別人說,還有我的經紀人和大哥,一個字也不許提,省得他們瞎擔心。我看拍完這部戲我還是回美國去算了,香港似乎並不適合我。"
阿寶答應了,心裏還是氣憤未平:"這人就是該打!小師叔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隨時保護你,對付這些人是小菜一碟。"
接下來的幾天楊皓明處處小心了些,卻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仍然每晚都去參加排練,阿寶則忠實地陪著,幾個晚上下來,竟也灌了一腦子的維瓦爾第和巴赫。
星期六晚上是楊皓明在香港的第一場演奏會,標題為四季小提琴室內樂音樂會, 主要呈現巴洛克時期的小提琴作品.
雖是週末,劇組並沒有放假。早上大家都到齊了,唯獨不見楊皓明。一會兒劉家南來了,說楊皓明要準備晚上的小提琴演奏會,早就請了假。他還帶來一疊演奏會的贈票給大家。這些演員和工作人員大多數並不懂古典音樂,他們只覺得新奇,原來楊皓明還會拉小提琴。很多人湊熱鬧,便也拿了票。
徐飛本來不感興趣,突然想起小女兒徐愛玲在學音樂,於是也拿了兩張票。
演出在華納歌劇院,能容納兩千來人。晚上七點觀眾開始入場,開演前坐滿了半場。劉家南給劇組同事的票都是前面中間的好位子,大家互相打著招呼。
徐飛帶著小女兒也來了。徐愛玲一聽是艾瑞克 楊的小提琴音樂會,非常興奮,她看過他的演出錄像和報導,說他是天才小提琴家,表演風格非常吸引人,被美國樂評譽為Violin Talker (小提琴語言家)。
七點半,場內燈光暗了下去。茱利室內樂團的成員們一一入場就坐,其中一位介紹道:"美國天才小提琴家艾瑞克 楊。"
掌聲中,楊皓明走到舞臺中間站定。他身穿白色燕尾服,神態平靜而從容,手裡拿著他最衷愛的"閃電一號"深棕色小提琴。這把琴年代久遠,音色絕美,是母親在他十七歲時從古董拍賣場中挑到的。
扮演楊門女將的年輕女星們坐在一起竊笑低語,扮演柴郡主的程家玉也來了。以前跟她對戲的都是圈中明星,就算長得不夠帥也要打扮得像個明星。但這個男孩子舉止談吐竟是與眾不同,平時總是穿著普普通通的體恤衫,周圍人再前衛再時髦也似乎對他沒有絲毫的壓力。
徐飛隨手翻著節目單,上面有楊皓明的照片和中英文簡介,說他是普林斯頓大學的作曲系博士和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碩士,他從小到大取得的音樂比賽大獎列了一長串。
"博士?"徐飛往台上瞄了一眼,不管怎麼說,這個讓他有些捉摸不透的小子怎麼也跟那些戴著厚厚鏡片的書獃子挂不上勾。
楊皓明向台下掃了一眼,空座很多,上座率大概只有一半。他卻並不介意。古典音樂的觀眾群本就不大,除非是舉世聞名的大師,縱有天才之名,一個初出道的小提琴家很難有好的上座率。他心中甚至暗自慶幸,還好沒有只寥寥幾人坐在下面,那時就算自己不失風度,媒體樂評也會讓人難堪透頂了。
他轉眼看到前排劇組的一堆同事,心裏暗暗好笑。他覺得他們多半不喜歡古典音樂,來了等於受罪,所以本不打算請他們來,但劉家南堅持要請,說不請同事是不給面子,他們不喜歡可以不來,但是送票的姿態要做好;更何況票賣得並不好,多請幾個人來填填空座也是好的。
調音之後,場內靜了下來。楊皓明微一點頭,樂團立即奏響了音符,正是那舉世聞名的維瓦爾第"四季"小提琴協奏曲中的春。片刻後,楊皓明舉起小提琴加入了合奏,弦上黃鸝鳴叫般的樂聲和其它旋律應和著。他幾乎不看自己的琴,時而閉上眼睛,時而微微轉身看樂團,用表情和眼神和他們溝通。
這是他最喜歡的時刻。他喜歡音樂,把這些最優秀的作品用最完美的技巧展現出來與人分享,他覺得十分滿足。
歡樂的快板之後是慢板,之後又是快板。維瓦爾第留下的四百五十餘首協奏曲中,"四季"是最著名的,也是巴洛克音樂的代表作。全曲由四首小提琴協奏曲構成,每首都附有短詩來詮釋樂曲的情境。"春天" 明快而孕育著生機, 它以鮮亮的E大調讚頌愉快的鳥鳴聲, 當微風轉變成一陣短暫的暴風雨,鳥鳴聲被打斷了。在緩慢的樂章中,一個牧羊人在繁花盛開的怡人草地上睡覺,旁邊則有狗吠聲。終樂章中,山林仙女們跳著優雅的基格舞,太陽也從雲的背後露出臉來。
明亮愉快的春天結束了,緊接著是狂風暴雨的夏天,豐收的秋天和冰雪刺骨的冬天。
精湛的技藝配上優雅瀟灑的風格,每一曲都掌聲如潮,連徐飛和梁家偉這種從不聽西洋古典音樂的人也覺得很是----好聽。
中場休息之後的第一首作品是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第一號奏鳴曲"行板"。巴赫的作品經常是演奏者的最愛與最怕。小提琴因為是高音旋律樂器,雖然很容易成為舞台上的焦點, 但它也缺少和聲厚度的支撐,音響寬度的鋪陳以及伴奏型的推展。如果要平衡這些問題,那就需要其他樂器的輔助了。巴赫的這首作品卻無視於這些小提琴先天上的弱點,舍棄伴奏的好處,獨挑大樑,克服了困難,完完全全地展現獨奏樂器唯我獨尊的本色。一首無伴奏的作品需要一邊獨奏一邊伴奏,對小提琴演奏者更是嚴酷的考驗。
對這首作品的完美展現,才真正讓楊皓明在香港音樂界同行的心裏得到了認可。
巴洛克音樂遙遠而典雅,音色清澈,沒有負擔。就像潺潺細流的河水,只要親近他,就能感受到被淨化後煥然一新的神清氣爽。
晚會持續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當徐愛玲最後起身鼓掌的時候,竟發現徐飛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爸爸!起來啦!真丟臉!這麼經典的音樂會也會睡著!"徐愛玲把他拍醒,連聲抱怨。
門廳裡擺了個展臺,在賣楊皓明的音樂專輯。
"這個我要!"
"還要這張!"
徐愛玲幾乎把台上所有的專輯都挑了一份。
"哪裡要買這麼多?"徐飛瞪著眼。
"我要嘛!還有以後他的每場演奏會你都要幫我拿五張票。"徐愛玲撒著嬌,這一招對和她相依為命的老爸來說是百試百靈的,"哦,不,拿十張!一張不許少!"
徐飛無奈地答應,心裏卻覺得憋氣。"什麼東西嘛,一點也不好聽!"
"爸!你在說什麼?"徐愛玲睜大了眼睛,"能把枯燥的古典音樂表演到這個地步,很難得吶!虧了他還是你的同事,你竟然這麼不支持!"
周圍人擠來擠去,可徐愛玲偏偏滔滔不絕地講,徐飛覺得自己的胸口都要炸了,可他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女兒,這個火便只好壓了又壓。
第二天的樂評雖然不多,但評價卻好。其中一位稱楊皓明"是當之無愧的天才小提琴家,剛滿十八歲就已經獲得普林斯頓作曲系博士學位的華裔男孩舞颱風格瀟灑沉穩,技巧完美無缺... ..."
這天晚上又是一場同樣的音樂會。因為頭一場的樂評很好,第二天的上座率便高了許多。
三天後,MPG和華升影視召開了媒體見面會,正式對外宣布"楊家將"的演員陣容。
這部劇還沒開機就炒得沸沸揚揚,更有傳言說主角竟是一個美國華裔新人。媒體見面會上,各家娛樂媒體雲集,主要演員也紛紛出場亮相。奪魁呼聲最高的功夫小生梁家偉也出場了,但他演的卻只是楊五郎。
最後,各大媒體的長槍短炮都對準了即將出場的主角楊六郎,而他竟然是------
媒體一片嘩然。
面對無數的驚嘆,議論和閃光燈,楊皓明第一次有種臉紅,怯場,想逃的感覺。他強迫自己的雙腳固定在地上,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被大哥算計了的奇怪感覺,因為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踏上了大哥為他苦心鋪好的路,----一條快速成名的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的路。
媒體見面會後,各娛樂雜誌,娛樂節目,脫口秀和報刊的娛樂版紛紛大幅報導,美國華裔天才少年音樂家,普林斯頓大學作曲系博士將出演電視劇楊家將的主角。眾多電視節目還找來楊皓明幾天前在音樂演奏會上的演出片段插播在節目中,有的雜誌稱他外型不錯,有的質疑一個在美國長大,沒有受過中華文化熏陶的ABC(America Born Chinese, 美國生的中國人)如何能夠演繹一位千古名將?有的語帶諷刺,說娛樂圈的吸引力比古典音樂界大,連天才音樂家也要進娛樂圈。
此後的每天晚上都會有許多記者來飯店拍照採訪。楊靖明早有準備,劉家南更是整晚陪著楊皓明練琴,其間不斷地提醒記者不要打擾他。
"這就是香港,娛樂圈當紅的藝人是粉絲和記者追蹤的對象,只要他們不過份,你就該做什麼還做什麼。雜誌上說你什麼都有可能,只要他們不是太過份,你大可以沉默是金,不必理會。 跟他們保持友好的關係,他們問無關緊要的問題你就好好回答,問到要緊的事就打太極。"楊靖明興奮地拍著天才小弟的肩膀發表他的娛樂圈箴言。
楊皓明從小就因為超凡的才能常常面對媒體採訪,倒也不以為意。 但他對於自己在不經意間墮入這個長他如父,精明無比的大哥的圈套而暗感憤怒。這位超級經紀一開始帶他來香港就是有意圖的。他步步為營,處心積慮把自己塞進香港娛樂圈,卻不曾問過這是不是他楊皓明想要的。
一個天才的職業生涯,就這樣被人設計好了開端。
可是,他心中的暗怒卻無法發作。畢竟這一路走來楊靖明並沒對他隱藏任何事,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清清醒醒同意的。楊靖明隱藏的只是自己的意圖,而這意圖也都是一心為了他好。
楊皓明揉了揉被大哥拍痛的肩膀,暗自苦笑。
幾天後便是他的鋼琴獨奏會,在同一家劇院舉行。 因為一週前他的四季音樂會頗受好評,加上娛樂界的大肆渲染,演奏廳坐得滿滿的,還來了眾多的媒體和樂評。
劉家南照例給劇組的同事們送了票,因為這次票賣得超好,贈票也比上兩次少了許多。程家玉和一幫女星特意來為天才同事打氣;徐愛玲則帶了五個姐妹來捧場。本來徐飛只分到兩張票,另外四張還是連騙帶蒙從其他同事那兒弄來的。阿寶反正沒什麼事,為了保護掌門師叔,自然是如影隨形地跟著。
掌聲中,一身淡青色西服的楊皓明走上了舞臺,被那架九尺超長的黑色鋼琴襯托得超凡脫俗。鞠躬的瞬間他掃了一眼台下,廳內竟坐得滿滿的。本來他近幾年沒時間參加國際鋼琴比賽,更沒有拿過什麼大獎,辦鋼琴獨奏會頗有些牽強。但既然大哥安排了,他也就沒多問。反正什麼時候需要,他上臺演就是了,其它的事,他是一概懶得操心。但這一場的上座率竟如此之高,讓他也忍不住暗自驚嘆。
這時,他對楊靖明的惱火悄悄轉變成了對大哥運籌幃幄的衷心欽佩。坐在琴凳上的瞬間,他趕忙驅走了掩藏在從容外表下的胡思亂想,閉上了眼睛。
節目單上的第一首作品是皮爾金組曲中的"在山神殿中"。 他特意先彈這首短小輕快的曲子,把聽眾的情緒從一開始就帶入高潮。那山神殿中一幕幕的追逐場面在他的指下生動展現,曲調越來越快,最終在不可思議的高潮中結束。他抽身離凳,在觀眾如雷的掌聲中鞠躬致意。
接著是肖邦的"英雄",勃拉姆斯的第五首匈牙利舞曲,然後便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全部三個樂章。他沒有像許多鋼琴家那樣自我陶醉地搖晃身體,也沒有做作誇張的表情。接下來還有貝多芬的悲愴和熱情。
他閉上眼睛,彷彿回到了那一日,一間擁擠的道具房,一架破舊的鋼琴,一個沮喪的少年被偉大的音樂家攙扶起來,讓他感受慈悲,胸懷,熱情和力量。
他的手指飛速地彈著,心中似在感受,卻又似一片空明。
彈完熱情的第三個樂章,他起身致謝,竟在觀眾席中瞟見了程劉安佳,眉目間那種音樂家惺惺相惜的感動讓他心頭一熱。
演奏會後媒體評價普遍正面,連一向被視作"毒舌"的樂評傑姆斯 唐也承認:"儘管年輕的楊皓明先生還未能在最一流的國際鋼琴大賽上得到證明,他在獨奏會上展現的傑出才華是有目共睹的。可以說,他的技巧比起許多頗負盛名的鋼琴大師來一點也不遜色,而他在琴聲中傾注的情感和能量,加上楊先生英俊的外表和瀟灑的風格,可以說他是現今世界上最能配得上鋼琴王子名號的鋼琴家。既然他的小提琴已經達臻頂級,只要帥氣的楊先生不在娛樂圈裡迷失了自己,丟棄了正典,他成為最頂級的世界鋼琴大師將指日可待。"
有的樂評卻也冷嘲熱諷:"難以想像一雙如此細膩靈巧的手要去‘楊家將'裡舞槍弄劍。不知楊皓明有沒有為他的手購買保險,或是希望導演多用替身,好好照顧六郎這雙寶貴的手......"
也有的鋼琴家對媒體發表言論說"鋼琴家去做藝人,自貶身價,實在是很可笑的事。"
楊靖明和劉家南每日都在關注媒體的報導,倒是楊皓明自己,因為忙於劇組的訓練和準備接踵而來的演出,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