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 你要切記,將這法門在世間傳下去才是你第一要任。方玉昨日已經下了山去,你不必尋他,你們緣份頗深,自會相遇, 末劫之世一切緣份均會了結。你這就去罷。"說話的是一位老道,坐在一塊巨岩上,身在一處峭壁旁, 面前跪著個年輕道人。
"師父,我何時方能與你再聚?"那叫楊青的道人問。
"機緣一到,自會相見。"那老道閉上雙目,竟不再看他一眼。
楊青給他磕了三個頭,緩緩站起身來,卻十分不舍。他轉身往山下走,腳步卻很遲緩。突然他覺得身體被一股大力捲了起來,往山下扑去。那老道的聲音在腦後響起:"山中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你我轉瞬即見,又有何不舍?"
"叮------!" 鬧鐘響了,時針指在6:30分。
楊皓明睜開眼睛, 按停了鬧鐘。原來這不過是場夢, 可他依稀覺得夢中那個楊青似乎就是自己,而那老道又是誰呢?
他睡意正濃,可突然記起今天幾位師兄要來,便一躍而起下了床。
6:45分, 楊皓明開著他的GMC大越野車向郊外開去。 半個多小時後,車駛進了一處樹林茂密的大莊園。他把車停在前門附近,拿著黑布包好的劍往前門走去。前門通常都不鎖,他禮貌地按了按門鈴,不等人來開門,便直接進了屋。
"艾瑞克,你來啦。"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走進了客廳,向楊皓明打著招呼。
"干爺爺,今天起得早啊。" 他笑著問好。 這老頭叫余伯,是這處莊園的主人。幾十年前楊皓明的師父常子期救過他的命,此後他們成了好友。兩人先後輾轉來到美國,他沒有孩子,夫人去世之後,便只孤身一人。剛好常子期隨徒弟搬到了普林斯頓,余伯趁機邀他同住。從此這所莊園也就成了師徒倆修煉的地方。楊皓明聰明乖巧,余伯很喜歡他,後來乾脆認他做了干孫子。
"快去吧, 他在等你啦。"余伯笑道,"練完了趕快進來喝茶,我泡了壺很不錯的碧螺春。"
"好啊。"楊皓明答應著跑到後院。
後院很大,四周是木柵欄,柵欄四周樹木環繞。 常子期正在一棵樹下打坐, 身邊放著他的飛龍劍。 他已經九十五歲了,但修煉有素,頭髮幾乎仍是全黑的,看上去就像只有五十來歲的樣子。
楊皓明輕輕走過去,放下自己的梁神劍,悄悄盤上雙腿坐在常子期對面。 他這把梁神劍是一年前常子期送給他的。 南朝時的道士, 煉丹家, 醫學家和文學家陶弘景曾為梁武帝造了十三口神劍, 其中一口叫梁神劍, 以金銀銅錫鐵五種金屬合鑄, 據說能用這劍的人將永治四方。楊皓明這把梁神劍雖不是那把千年前的梁神劍, 而是一位明朝修道人鑄的, 用的也是五色合金, 所以命名為梁神劍。
"皓明, 上次教你的那幾句心法口訣,你背來聽聽。"常子期仍然閉著眼睛。
"是,師父。" 楊皓明毫不費力地背了出來。 這些口訣從不寫在紙上,全由常子期面授。
"你按照口訣的要領練罷。" 常子期吩咐道。
楊皓明答應一聲, 遵照口訣中的要領,凝神靜氣,開始修習內功。 他們這一法門叫靈虛門,是道家內外兼修的法門, 除了打坐內修,還要練武。
坐了大約一個小時, 天已經亮了。 常子期叫他出了靜,開始練劍。
他們練的這套劍法叫做靈虛劍,是靈虛門最精妙的武功。 心中越是空明淨澈,就越是形神兼具,揮灑自如。
楊皓明檢視自己,摒棄心中雜念,開始練劍。
他剛走完全套靈虛劍法,突然白光一閃, 常子期劍已出鞘,當胸刺來。 他向後飛躍,揮劍格開,和常子期鬥在一起。
斗了四五十個回合,常子期竟越來越快,突然他瞧見個破綻,橫劍擊飛了徒弟的劍,同時飛龍劍已然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趕忙笑嘻嘻地叫道:"師父饒命!"
常子期帶著點笑意撤了劍: "今天又多擋了幾個回合,進境不錯。你知道嗎?其實你的進步是因為你的內功修為,不是因為你的劍術練得更好了。大凡武功高強者,不止是身法和功力,更是因為快,而快不單是熟練就可以的。但憑四肢肌肉,再熟練也快得有限。"
楊皓明笑道:"所以健美冠軍雖然肌肉偉大,動作速度卻跟他們的肌肉體積不成正比。"
"又耍貧嘴!"常子期白了他一眼,卻也忍俊不禁。
楊皓明笑道:"師父,我這是幽默,不是貧嘴。"
常子期斥道:"你是不是兩天沒受罰,又想挨罰啦?"
楊皓明仍然嘴硬:"是啊,師父罰我,我覺得很過癮。"
常子期又好氣又好笑,有時他還真拿這個徒弟沒辦法。其實楊皓明並不是真的想挨罰,只不過他知道師父如果要罰他,怎麼求也是沒用的。
"過癮是嗎,那就罰你到繩子上盤坐一小時。等會兒要去接你師兄,晚上回來再罰罷。"
楊皓明哀求道:"師父您罰我,我是沒話說。可是師兄們今天要來嘛,您好歹給我留點面子, 等他們走了再罰行不行?"
常子期看都不看他便說:"敢講條件,那就上去坐兩小時罷。"
楊皓明伸了伸舌頭,不敢再求,趕快轉移話題:"那師父您接著教弟子吧。"
常子期接著剛才的話講:"你看道家太極,他慢慢悠悠的,怎麼擋得住那快劍的呢? 古籍中記載的神足翁,他慢慢的走,可那騎快馬的怎麼也追不上他。 其實快的不是你手上的動作,而是你內功修出來的神通,他自然可以平衡時間差。你再快,也快不過他,除非對手的神通比你還厲害。這一點,修煉至今,你應當深有體會了吧?"
楊皓明仔細體悟常子期的話,答道:"不錯。剛練劍的時候,我覺得師父太快了,我根本不知如何抵擋。 後來我覺得師父慢了下來。其實不是師父慢了,是我快了。可是我的動作並沒有變快。"
"正是! 因此哪怕你不練招式,就只打坐,你的劍法還是會進步。 特別是靈虛九式,倘若沒有深厚的功力那幾招耍出來根本沒有威力,但那卻是我們這一門最厲害的功夫。你幾位師兄就是領悟不到這個道理,所以真正學成靈虛九式的,你們七人中竟然只有你一個。 唉!"常子期嘆了口氣。
楊皓明見常子期神情有些黯然,心有不忍,趕緊把話岔開:"師父,我書念完了, 我大哥想帶我去香港看看。 我父親家裡以前是從香港移民來的嘛,我想去看看也不錯。應該不會去太久的。 回來我想在紐約找個樂團或教授之類的工作,這樣我也可以繼續跟師父您修煉,還可以跟我的樂隊呆在一起。"
"去香港?"常子期沉吟了片刻," 正好,我也想要跟你說件事。 "
楊皓明問:"什麼事,師父?"
常子期說:"我教了你這麼些年,我最好的東西都傳了給你, 接下來就看你的領悟和造化了。 現在我九十五歲了,也到了歸山的時候了。"
"歸山?師父,您要去哪裡啊?"楊皓明一怔。
"我們靈虛門其實最初傳自一位道人,名號叫連雲道人。他道行很高,只傳了些鳳毛麟角給你祖師爺,就夠我們世代修煉的了。我們每一代的掌門都要找一位徒弟繼承他的真傳,之後就去山中找他繼續修煉。這位道人至今還在山裡,我早就想去找他,只是一直沒能找到好徒弟繼承本門的真傳。現在我終於可以放心地去了。"常子期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楊皓明一眼,說:"皓明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收你做徒弟嗎?"
楊皓明笑道: "反正不是因為我的小聰明。"
"虧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常子期笑道,"其實我來你家應聘中文教師之前, 就已經跟了你好一段日子了。"
"真的嗎?" 楊皓明很是驚訝。
常子期說: "我八十歲了都還沒有找到能繼承我衣缽的弟子, 實在愧對先師啊。 所以我下定決心四處找尋好根基的弟子。 好幾年下來也沒什麼結果。 有一段時間我跟紐約唐人街的育林武館有些來往, 一天在武館裡看見了在初級班學武術的你, 雖然領悟奇快, 但喜歡偷懶,耍小聰明,還捉弄別的孩子。 結果有個孩子叫了一幫大孩子在偏廳埋伏想要修理你。 我看你要吃虧了, 好奇嘛, 就過去看看, 結果他們倒都跟你好得很, 也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 從那以後我就比較注意你。 觀察了你一段日子, 覺得你雖然調皮不守規矩, 但心地還算善良, 根基尤其好, 所以就決定收你為徒。 本想就在武館找機會教你, 沒想到不久你家裡為你單請中文老師, 那倒方便,我就馬上去應聘了。"
"原來是這樣!" 楊皓明恍然大悟。
常子期笑問: "你當時用了什麼辦法讓他們放過你的呢?"
"很簡單," 楊皓明笑道, "我答應幫他們做project (課題)。 "
"是嗎?" 常子期不禁啞然失笑, "不管怎麼說, 雖然你年紀小,入門時日短,但是我要你繼承我的衣缽。"
楊皓明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您是說------"
"我要你接任靈虛門的掌門,等你師兄們都到齊了,我就正式宣布,由你來繼任掌門。"常子期的口氣不容置疑。
楊皓明一臉困惑:"不會吧,師父?我有那麼多師兄,為什麼不交給他們中的一位?這麼嚴肅的事交給我是不是有點搞笑哎?"
常子期卻一臉嚴肅:"沒人跟你搞笑!你好好給我聽著:只有得到本門真傳的好根基之人才能繼承本門。如果讓一個姦滑或者平庸之輩做了掌門,你說那不是毀了我這一門嗎?我靈虛門本來有很多武功,我都沒有教你。因為那些外家拳法,掌法學了來除了跟低功夫的人打架之外什麼用處也沒有。你我都沒有時間浪費在那些東西上面。你所學的靈虛劍和輕身功夫就是本門的最精妙武功。如果遇到武林中的高手,也只有這套劍法可以讓你立於不敗之地;實在危險的情況下你還可以用輕功逃生。江湖上恐怕沒有多少人具備你這樣卓絕的輕功。但是靈虛九式絕不能在一般人面前輕易使用。你要切記!"
楊皓明答應著,不敢再多說。
常子期停了片刻,悠悠地說:"你這些師兄裡,老大明中年紀太大了,而且已經多年沒有聯繫了;老二譚明義才智不差,但心胸未免狹窄了些;三師兄尚文德熱衷於武術界的名利雜事,他並沒有心思修煉;四師兄梁振為人忠厚,可惜根基差了點;五師兄周查理離領悟真諦還隔了一層;六師兄陳懷中倒是還有點根基,但比起你的悟性那是大大不如了。
道家修煉,我們也沒有什麼排場,更談不上門第權力,想來你的這些師兄對這個掌門之位也沒什麼好爭的;我唯一擔心的是你二師兄。我離開大陸之後,明中就斷了聯繫。這幾十年來本門實際意義上的大師兄其實是譚明義。他們每五六年來見我一次,師兄弟之間也互相切磋交流。譚明義外家功夫練得最好,但內修的東西卻沒領悟多少。他一向頗為自負,又是帶藝投師,自己原來的東西一直放不下,我講的話表面上答應,心裏卻不以為然。如果他知道我把掌門傳給了你這個黃毛小子,卻沒傳他,他一定不服氣。但本門要傳承下去,萬萬不能交給他。他自己修為有限,博雜不純, 更教不出什麼好徒弟來。如果他一定要找你的麻煩,你也不必慌張,他的功夫雖然花哨,可就算都使齊全了,靈虛九式他一招也抵擋不了。你只管和他比劍,讓他也知道山外有山。"
在六位師兄中,楊皓明只有大師兄明中和二師兄譚明義沒見過。常子期對其他師兄和顏悅色,可是對他卻十分嚴厲,動不動就罰。好在他知道師父嚴厲歸嚴厲,卻是一心為了他好。在其他地方他讚揚話聽得都不愛聽了,師父的教訓懲罰反倒讓他覺得很痛快。所以不管常子期多麼苛嚴,他總是笑嘻嘻的應對;有時還跟常子期狡辯,越是狡辯,常子期罰他越重。第一次聽到師父這樣對他說話,他一時心理竟調整不過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在各位師兄弟中間常子期最看重的竟然是他!
"好啦,時間不早了。你去機場接你師兄們吧。"常子期說罷,又再閉眼坐下,竟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