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商人在南非

作者:沉沉 發表:2007-10-13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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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一群生活在南非的中國小商人,十二年前拎一隻旅行袋跨出國門。
  
我們這群人來南非前,連約翰內斯堡這個城市的英文單詞都拼不全,住在休布羅區的公寓裡,卻不知道誰剛當選了非國大(非洲國民大會)的領袖?不知道什麼是種族隔離制?不知道那時聯合國正在對南非實行經濟制裁。
  
我們只知道要到南非這個盛產黃金和鑽石之地打拼賺錢。
  
十二年過去了。
  
我們現在知道一些了!
  
我們知道了南非有五位人士得了諾貝爾獎(四位和平獎—曼德拉、屠圖、德克勒科,兩位文學獎—庫切、戈蒂默),也知道了開普敦大學喬治教授,2004年獲得世界最高數學獎Templeton獎,獲得獎金南非幣1000萬,教授把獎金的一半捐給非盈利研究機構,另一半成立基金支持自己的課題研究,並立下遺囑未用完的基金全部留給開普敦大學。
  
我們知道了喜歡念莎士比亞詩句的總統穆白吉終於在第三次不分種族大選前對全國愛滋病人發放了免費藥,也知道了善於搞笑的財政部長馬紐2004年出臺了一部「真是好預算!」,還知道了近幾年來儲備銀行行長博維尼在維持南非幣值堅挺上深得中國進口商們的愛戴。
  
我們知道了年輕的南非網路富翁有錢後花2000萬美元去太空兜了一圈,南非人ELS在世界高爾夫名人榜上一直排名第三,2003年奧斯卡影后,查理.塞隆住的小鎮貝諾尼就在約翰內斯堡,那是我們賣貨常去的地方。
  
我們很愛南非,畢竟她把我們從擺攤的苦水里拉了出來,我們也恨南非,她讓我們變懶惰,我們只要開店、搬磚頭、跑推銷,會講「how much?」就可以生活的舒舒服服,我們也感謝南非,經過那麼多事,我們終於學會了心平氣和,懂得了逆來順受。
  
我們和國內人已經有些距離了。我們聽不懂國內人說的「注意力經濟」、「軟/硬著落」、「過渡性的雜種」、「桶裡的青蛙」、「3G、ERP、IPO、B TO C、」,我們不知道誰是柳傳志?誰是牟其中?誰又是厲以寧?我們不明白寫幾份商業計畫,湊幾個數字,補交點稅,就可能拉到風險資金、創投或上市?我們也不太相信一個業主能從國家銀行貸款到7千多萬人民幣?所以,在與「商業領袖」的朋友及歐美海龜的飯局中我們搭不上話,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地低頭扒飯。
  
講話沒我們的份,插嘴不可以,聽說現在可以「博客」。
  
於是,在當今人人都可以「博客」的形勢下,我們中間的我,一個在南非臥底臥了十二年的小商人,也有點熬不住了,趕緊把這十二年中我們經歷的事透露點出來,看看能不能「博客」一下?
  
一.約翰內斯堡(Johannesburg)

一本書裡寫道:「一進紐約,你就忍不住想錢。」而你進了約翰內斯堡,聽到的和看到的全與黃金有關。黃金博物館、黃金加工中心、黃金城、黃金地下礦、連約翰內斯堡的昵稱Egoli的意思也是「黃金之地」。
  
那就讓我們趕快動手挖金子吧!可金子在哪兒呢?
  
約翰內斯堡地底下的黃金還是有的,據說已是塊雞肋,專業人士估算過採挖黃金的設備和人工的費用將超過挖出來的黃金價值。一直以來,約翰內斯堡地底下的黃金和南非國家建設有關,和各國外來入侵者有關、和當地的礦工有關,也和19世紀初中國的勞工有關,但和90年後來南非的中國移民無關。
  
至今仍有近十萬名新老中國移民在約翰內斯堡挖黃金,而他們挖的黃金是從「那只看不見的手」裡。
  
到黃金博物館、黃金加工中心、黃金地下礦參觀過的中國人不多,就像許多住在上海的人們沒去過上海博物館一樣,但約翰內斯堡的黃金城賭場倒是中國人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地方,或許在這座黃金城裡也可以挖到黃金,至少在去時一些中國人心裏是這樣想的。
  
南非各城市有各城市的特色,比陀利亞 (Pretoria) 是政治外交中心,文化藝術、博物館、葡萄酒還有鴕鳥都彙集在開普敦 (Cape town),全國的司法機構設在工業區布隆方丹 (Bloemfontein),伊麗莎白港 (Port of Elizabeth )是座和底特律一樣的汽車城(世界右舵奔馳C系列和BMW3系列都在那裡製造),而全南非90%的集裝箱是從德本(Durban) 的港口拖出來和送進去。於是,統治者就在黃金城裡把交通樞紐搭好,再把金融和貿易塞進去就變成了約翰內斯堡。
  
提到了黃金、錢和生意,對於這座城市還能講什麼?只能用比喻:「約翰內斯堡是南非的紐約」,中國移民自言自語:「她是南非的上海」,講效率的生意人再把她的名字縮短,稱她為約堡。(Joburg,或是Jhb)
  
接下去就是最字和數字:非洲最大的城市之一,擁有最大的黑人鎮索威托,非洲最高的摩天大樓卡統杉滕,非洲最高的塔樓休布羅,世界上40%的黃金來自約堡,經濟產出佔全國的16%,人口320萬,40%的人口在24歲以下,有150處遺蹟,600萬棵樹,27處公墓等。
  
再版了十幾次,編「南部非洲」導遊系列書的英國佬理查德提起約堡也連連抱歉:「實在沒什麼好講的!」不過理查德曾在95年出版的那本導遊書裡提到約堡的國際機場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機場之一。
  
也許,在95年時算是!
  
十幾年前我從上海虹橋機場飛過去時不覺得,如今再看她,實在是小的、舊的、擠的、而且有點黑,這黑不是指機場的照明光線,也不是指機場裡的黑人,而是指代表南非門面的機場部分出入境工作人員的良心。
  
每座城市都有一句標語,紐約人說:「這兒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必驚奇。」「冒險家的樂園」指的是上海,對於約堡,我會說:「那兒有條近路去天堂或地獄。」
  
每座城市美與醜並存,紐約第五大街的優雅和布魯克林的暴力,上海南京西路的時尚和南區咸瓜街的落伍,約堡也不例外,海德公園區的寧靜和休布羅街的混亂。
  
每座城市都吸引喜歡她的人來居住,約堡的移民也來自世界的每個角落,李歐梵先生說:「邊界再也不是地理上的,而是思想上和心理上的。」
  
每次帶朋友從約堡機場出來一轉到R24上,來人就張大嘴巴:「啊!這裡是非洲?」「你以為我們生活在沙漠,十年不洗澡?」每次我答話的腔調都有點得意。
  
一日,收到朋友來信:「夢然,今天的‘新民晚報’登了張約翰內斯堡的圖片,看上去不怎麼樣嘛,唉!你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看!問題來了不是?
  
二.氣候

凡是到過南非的人,只要雙腳一踏上南非的土地,首先鍾情的就是南非的氣候了。尤其在約堡,夏季平均氣溫25度,冬季平均氣溫10度,春天的氣溫比夏天略低幾度,秋季則是雨季。
  
不過,約堡的雨季絕不悶熱潮濕,絕不陰沉曖昧滴滴答答地滴不完,雨在秋季是爽爽氣氣地下,一、二個小時後,太陽就從雲霧裡高高興興地鑽了出來,朝你拉開了笑臉。
  
冬天,男人們說:「除了內褲,沒穿過第二條內褲。」
  
夏天,沒人用草蓆,沒人用冷氣機、抽濕機,電風扇也是好多人家里根本就沒有。大太陽底下,大汗淋漓的趕路人,只要一閃進鋪子裡、街廊底、樹陰下,那身大汗即刻被直直地逼回去。每間屋子裡的涼氣好像永遠乖乖地呆在屋子裡,從不出去,或和湧進來的熱氣搞在一起,
  
一年四季,晚上,人們都要捂著棉被才能呼呼入睡。
  
也有些剛到約堡的人嚷嚷:「太乾燥啦!」沒錯,初到這裡不懂抹油,不多喝水,沒幾天嘴唇會爆裂,有的還會流鼻血,全身皮膚緊繃,發痒,掉皮屑。所以移民南非,再省的女人也要多備二罐油,唇油和浴後擦身的潤膚乳(Lotion)。
  
彌補的方法不是沒有的。
  
正是南非乾燥而不炎熱的好天氣,這兒多的是種出來而不是「催」出來的正點水果,番石榴、芒果、百香果、蜜瓜、黃桃、柿子、鳳梨、荔枝、葡萄、葡萄柚、柳丁,以及吃的過程被李碧華稱為十分色情的牛奶果(Avocado)。
  
各種水果在上市的季節裡,一箱箱地堆在馬路邊,讓開車、路過的人隨意選,到了葡萄產地西開普省,裝在方盒子裡的葡萄在一群群只有桌子那麼高的小孩手裡捧著,也不Push,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你。
  
被慣壞了,偶爾,拿一個芒果或什麼的來,一咬,皺眉頭‘嫌比’:「太甜了!」
  
看過「Sex and City」的女人們,一定會羨慕Kerry和其他三位女郎身著那一套套性感的「露裝」翻花樣,我不知道紐約曼哈頓的氣候是否像約堡那樣一年四季陽光四射、適宜、完美。
  
反正,大暑天,你可以上著露肩細帶小背心,下著拖地粗布褲,腰際從不曾覺得汗津津地濕一大片。冬寒日,你亦可披件毛皮大衣,套條貼身短裙,細高跟涼鞋,引來的目光是驚艷、羨慕而不是猜疑。
  
記住,在南非,女人穿再短、再名貴的裙子不穿襪子,光著腳套進的也許是一雙香奈兒的薄底鞋。
  
長統襪和連襪褲是有人穿的,黑色的、網狀的、鏤空花的、蛇皮狀的一看就可以猜到穿的人從那裡出來。穿肉色長統襪的基本上是我們可愛的城裡的西西(黑人年輕女子),不管胖人、瘦子,只要看到她們套襪子,就知道「西西」要「出客」去啦。
  
蔡瀾先生說:「如今我們見到的尼龍絲襪,都套在搶劫銀行的歹徒頭上。」南非搶運鈔車的歹徒們,將這一細節漏掉了?不,是他們根本就不要臉!
  
三.擺攤大軍

1992年,南非剛廢除種族隔離不久,赤字高挂,外債巨大,經濟低迷,市場蕭條,民眾30%失業率高得驚人。
  
正在這時,我們來了!
  
為什麼來?
  
我是因為考了兩次TOFEL,第二次的成績比第一次還要差,在大罵朱寶勝老師TOFEL技巧班騙人,又被美國的兄長斥為飯桶草包時,求在外面的大表哥幫忙,「我只要出去,不管去哪裡!」
  
來時,翻了翻家中一本「各國概況」,對南非記住了三點:1.講英語,2.總統是白人叫德克勒科,3.人口4700萬。
  
在一大群人的歡送下上了飛機,在飛機上認識了在中學做老師的同鄉嚴司琪,兩人都剛從學校出來不久,都沒吃過什麼苦,二十幾個小時的路程聊了十幾個鐘頭,講到開心處哈哈大笑,像去旅遊一般。
  
清晨六點,飛機降落在約堡國際機場,出關後,我一眼看到表哥的朋友舉著「李夢然小姐」的牌子在等我,便激動萬分地向他跑去。隨後,把嚴司琪介紹給表哥的朋友馬先生,並要她記下馬先生家的電話,以便和我保持聯絡。
  
馬先生是臺灣人,他和我在香港工作的表哥生意上有來往,在去他家的路上,他說讓我先在他家住幾天,他會想辦法幫我找工作的。

過了兩個星期在馬家幫馬太太揀菜、洗碗、抱小孩的無聊日子後,終於有日馬先生說要帶我去見一位老闆,在一家小貿易公司裡,我見到了一位矮矮胖胖、講話還算客氣的臺灣老闆,「你會英文麼?」他看著我。

「會,我還會用電腦。」其實那時我只懂一點Basic、Dos之類的皮毛,但出來之前已被教育成在應聘工作時要說什麼都會。「你念什麼專業?」「管理,這是我的文憑。」我恭恭敬敬地遞上紅本子。

「我要請一位記賬小姐,原先的那位去英國唸書了,除了記賬外,你要兼一些雜活,薪水1000鍰(南非幣)。」我的紅本子,他連看都沒看。「你考慮一下。」「不用考慮,我現在就可以上班。」
  
第二天,我就到胖老闆公司上班,這是一家進口運動鞋的貿易公司,我的工作很輕鬆,接待客戶,記賬、催賬、聽電話、收發一些國內和臺灣來的傳真。老闆生意做的不大,公司的客戶也不多,貨櫃一到,幾個客戶分一分,貨就賣完了。空閑時,我一邊找學校讀書,一邊結交新朋友。
  
此時,嚴司琪的電話打來了,說也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塑膠製品廠當經理。我很得意自己的一帆風順,寫回去的家信中句句都是實話。不過,在我新認識的一些朋友看來,我的薪水太少了,「打工?」他們不屑地撇撇嘴:「賺那麼一丁點花生米的錢,我們出來就是要賺鈔票。」
  
我的這些新朋友全在約堡城裡擺地攤的。
  
接著,我在約堡市中心(Downtown)裡看到,熱鬧大街的拐角,巴士站,火車站、超市門口,都有中國人在擺攤。他/她們都在賣表,賣的是香港表商進口的中國深圳產的廉價電子錶,姿勢雅點的,把幾十塊電子錶鋪在一塊可以折疊的熨衣架子上,有的就在街邊地上鋪塊小塑料布,人就蹲在一邊。
  
又過了幾個月,每位擺攤者都有了一隻三尺長、兩尺寬、裡面襯著紅絨布的黑色木製賣表箱。
  
誰會想到,我的朋友們就靠那幾十塊表的小攤位,每月可以賺三、四千塊錢!
  
(92年美金與南非幣「鍰—Rand」的兌換是1:2.81,各種表進價15鍰至20鍰,每塊可賣到30鍰到45鍰,表電池進價1粒7毛,賣7鍰。)
  
最懶的,像我剛認識一位屁股似有刺總也坐不住的小女生,在她住的公寓樓下每天擺攤4、5小時,除去房租,(城裡附帶傢俱、電器一房一廳的公寓,租金五、六百塊鍰,大部分華人分租),扣掉日常開銷,(一、兩百鍰)也可以純進賬兩千多塊錢,那時「巴結」的擺攤人每月都可存一大筆錢。
  
在市中心擺攤,一般女攤主的生意要比男攤主的好,我看到來自東北,臉蛋和身材比鞏俐還要出色的女生也在大街上笑嘻嘻地賣表,此女畢業於國內藝術學校,隨老公來南非定居,跳民族舞的她,當然不肯跳別的舞。於是,就心平氣和地出來擺攤掙家用。
  
一對上海籍的母子在Small street步行街上面對面地分別守攤,身材瘦小的母親時不時地對她那十四、五歲的男孩打手語,「賣了幾個?多少錢?哪一種?」
  
當時約堡的擺攤標兵是位耐心、溫和的上海女同胞,傳說她的人氣指數和收入經常高居擺攤排行榜的榜首,源自她的攤位固定,價碼合理,並有售後保修等服務。日後,轉入批發生意,開著賓士車的她,對想接她這個黃金攤位的接班人輕輕地說:「要攤位可以,不過要付轉讓費。」
  
之後,每週四班,香港或新加坡到約堡的飛機上都有幾位從國內來的新移民,前一天看到他們身穿袖口縫著商標,線條畢挺的化纖西裝,帶著墨鏡氣宇軒昂地出現在約堡機場,二、三天後,便看到他們在市中心的大街上守著一個賣表的小攤位。
  
隨著市中心擺攤中國人的新面孔越來越多,擺攤的品種越來越豐富,競爭越來越激烈,一些擺攤的前輩,便開始琢磨著把攤擺到「外圍」去,我的朋友稱遠離約堡市中心幾十、幾百公里的工業區、商業小鎮為「外圍」。
  
隨著攤商間的交流,還有一些消息是來自華人批發商根據「外圍」擺攤者進貨量的估計,人們得知了「外圍」擺攤更好賺。於是,中國人的擺攤隊伍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地在南非各城市、各鄉鎮及各工業區蔓延了開來。
  
不過,不是每個新移民都有資格可以到「外圍」擺攤的。這些人必須是擺攤的前輩,別看這些人不懂英文,做買賣時,他們自顧自地講中國話讓當地人摸不清頭腦。但這些前輩對於一百以內英文數字的聽覺反應已很靈敏,說得也已滾瓜爛熟。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學會了開車,積累了一些資金,可以用一萬鍰,甚至幾千塊錢,買一臺看起來搖搖晃晃,走起來不時要喝喝水,又有點漏機油的二手車。
  
另外,前輩們已經相當瞭解當地人喜愛的貨品及規格,他們知道去哪個批發店可以用低價、半現金、半賒賬或全賒賬的方式進到對位的貨。他們也摸清了哪個商業城鎮人潮多寡,比較出了那個礦區的人比較有錢,買東西比較爽快。
  
在「客廳」會議中,我不時地聽到同胞講述擺攤精英在「外圍」擺攤的英雄史,其擺攤的業績,讓同行們聽得羨慕、佩服、和汗顏。
  
我曾見過一位廣東同胞在遠離約堡七十公里外的一個小鎮上擺攤,在一頂擺攤「專業帳篷」裡,可折疊的木屑板台面和四對木製撐腳組裝成的櫃臺佔據了帳篷的一半面積。淡藍色的塑料布上,整齊地排列了當地的熱銷產品,有小鬧鐘、微型收音機、小皮夾、皮帶、計算器、TDK磁帶、清涼油、縮折傘、太陽帽、鋼精鍋、陶瓷燒鍋、男、女內褲、胸罩、各色體恤、牛仔褲、拖鞋。
  
帳篷裡橫拉根繩子上面吊著毛衣、花連衣裙、男式格子襯衫、小孩套裝,帳篷的兩邊掛著學生雙肩背包、女人拎包、人造革男式公文包,帳篷前的小架子上擱著「拳頭」產品,一隻黑色表箱。
  
在攤位不遠處停了輛老式的沃茲威根茨(上海人叫桑塔那)箱型車,看到此車頂上有兩條焊死的鐵架子,就可確定此車屬於廣東同胞。
老外在車頂的兩條架子上綁健身用的腳踏車和衝浪用的滑板,我們用來綁擺攤的帳篷和折疊櫃臺。不過,令人疑惑的是此老兄那麼一大堆雜貨加上他、黑人幫工,還有兩把折疊椅在那臺小車裡是怎麼排列與組合的?
  
從廣東同胞的攤位上,我們可以以管窺豹,這是當時個體戶外圍擺攤的標準模式。
  
相比廣東人的集中,上海攤商的經營形式是發動當地群眾,組成一支擺攤「小分隊」,採取從農村包圍城市的方針,深入偏遠的礦區和鄉鎮,設立據點,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
  
每天清晨,這位戰士駕駛一輛當地人叫Combi (麵包車),滿載他雇的十幾個當地員工和貨出發,到了一個個工業區的出口處、小鎮的巴士站、超市前,他放下一個個員工和一堆堆貨。傍晚,他去各個據點把人和貨一個個接回,然後,逐個點貨,收貨款。白天,他放完攤,便去約堡各個批發站看新貨和比較哪個批發站的貨價便宜。晚上,他點完營業額、盤完庫存,便開始分析哪個據點的生意好,和哪個貨賣得好,以便做出進貨和擺攤點的合理調整。
  
他獨自一人與十幾個黑人同吃同住在遠離約堡幾百公里外,被同胞稱為「鳥不生蛋」的邊遠小鎮一套簡陋的公寓裡,那種在「深山老林」裡打游擊的清苦和孤寂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忍受的。
  
不過,清苦和孤寂是有回報的。
  
他每月擺攤所得利潤,絕不會輸給市中心任何一家中型零售店。而且,攤商還不用煩惱店租上漲和稅務之類的問題。
  
類似這樣在深山老林裡打游擊的‘楊子榮’,絕不止上海精英君一個人。我公司一位老外告訴我,有日在位於邊境附近的一個村子裡,他看到我的兩位同胞把裝滿各種貨的Combi(麵包車)的後蓋打開,在做那整個村子人的生意。
  
約堡中國人中有不少這樣的二人組,我聽過最有雄心壯志的一組是準備裝滿一車貨,車頂插面小白旗,不去「機遇與挑戰」並存的地雷區索威托,而是衝向急需民生用品的動亂國家安哥拉,那哥們說:「去那兒不但可以直接賺美金,或許,還能收購些安哥拉人藏在牙縫裡的鑽石回來呢!」
  
後不知為什麼,此計畫流產了。
  
大概被電視裡看到的安哥拉的實況嚇壞了,到處黃土飛揚,到處是餓過頭和少衣穿的男男女女,奔來奔去。暴亂中被打死的人,一排排地被士兵用腳踢進一隻大土坑,上面飛著一群群嗡嗡作響的蒼蠅,邊上圍著一堆頭大、眼睛大、肚子大、脖子細、胳膊細、腿細的兒童麻木地無動於衷地看著。
  
就在人人嚷著要去外圍擺攤時,很少有人把注意力關注到做白人生意的跳蚤市場裡。
  
租攤位要有ID(綠卡),擺攤要交攤位費,賣貨品種有限制,要和囉嗦、疙瘩、挑剔的白人顧客和跳蚤市場的白人場主打交道,擺攤人想想在大街上自己擁有的自由就一百個不願意了。
  
後來才知道,在專做「窮白人」生意,約堡東區的博克斯波跳蚤市場裡,幾位做牛仔系列服裝和運動鞋的同胞,他們的年銷售業績和總利潤一點也不比在外圍打游擊戰的游擊戰士們低。
  
一對壯實、喉嚨粗,講話聲音乓乓響的廣東夫婦在牛仔服裝銷量上拔得頭籌,有人統計過在這個有幾百隻攤位的場子裡所賣出去的一百條牛仔褲中有55條是出自於該夫婦之手。廣東夫婦做生意沒什麼秘訣,他們吃透和摸準了對白人路子的貨色和規格,這種貨櫃到,就全部包下來。
  
有人到南非著名走低端路線的服裝連鎖店Mr. Price裡,一大排一大排格子櫃,牛仔褲一摞摞地疊著,價格還算便宜,R89.99(鍰),但質地、顏色、樣式都不稱心,去旁邊店看看505褲子吧,一翻標籤,嚇的吐舌頭,哇!R499.99!
  
到了博克斯波跳蚤市場,脖子上圍條皮尺的廣東壯漢攤上,「嘩!」一條褲子從層層疊疊的牛仔褲裡抽了出來,顏色、樣式、質地,年輕人有點心動,「R60!」價錢響亮地一報,人家行動了,壯漢問:「Try?」(試試)年輕人答:「Yes!」(是)
  
於是,壯漢快手快腳地量一量年輕人的腰和腿,再把人家推進那條用髒布圍起來一個圓圈圈的「試衣間」裡,兩分鐘不到,人家的頭從破布裡鑽了出來,對壯漢豎豎大拇指:「Ok,Ok!」
  
運動鞋王的攤上生意稍微差了點,原因是廈門石獅生產的鞋子在鞋面上可以做的和耐克、瑞寶、阿迪達斯一樣漂亮但在腳的舒服程度上和粘鞋的技術上比較沒有太多的回頭客。不過,對於收入少的窮白人和黑人學生來說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博克斯波,在這個約堡生意最好的跳蚤市場裡,牛仔王、鞋王和鋼精鍋子王等牢牢地霸住攤王地位,他們互不侵犯,但併肩作戰,對於同胞,他們嚴守機密,不想引「狼」入室,也不想與「狼」共舞。
  
如你偶爾路過此地,或是真的有心偵察地形,想探聽摸路這裡有沒有你的機會,估計你會白費心計。一次,我去那市場買擺花用的架子,隨口和一位擺鞋攤的上海女同胞打聲招呼:「生意好嗎?」
  
沒聽見回答,只見一道冷冷地的目光直直地射了過來。
  
哈哈!當我要去搶她的生意哪?
  
一句什麼時候說都不晚的話:「做什麼事都要趕早!」
  
對於94年前就成為南非擺攤大軍中的一員來說,那真是個擺攤的好時光!國內移民中有許多人靠擺攤所得的錢頻頻帶回大陸,還清出國時的欠債,再把家中妻兒老小從國內接出來,請律師辦身份,不僅買車子,還可以分期付款買房子,眾攤商的日子靠擺攤過的輕輕鬆松,無憂無慮。
  
不過,也有令攤商頭疼的事,那就是當地顧客的小偷小摸,在擺攤中突然下起了暴雨,駕駛的老爺車在半路拋錨,自己的黃金攤位不遠處又多了個「搶飯碗的赤佬」。還有就是政局不穩定,幾個黨派之間交鋒引發的暴動事件使多位擺攤人躲避不及受到的傷害及貨物的損失。
  
93年,一位上海先生外出擺攤時正遇該省的反政府組織者「打、砸、槍」,慌忙逃跑中所駕車輛翻下到山坡,人昏迷不醒,後來還是警察救了他,把他送到醫院搶救,才轉危為安。
  
而最使擺攤人傷腦筋的就是簽證的過期問題了。

来源:加西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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