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世紀以來,黃萬裡以學識淵博、觀點獨到而蜚聲中外,更以敢講真話、仗義執言而在學界獨樹一幟。從這個意義上說,黃萬里的離世意味著,在國內重大水利工程討論上,另一種聲音的消失。
2001年8月27日下午3時5分,在清華大學校醫院一間簡樸的病房,90歲的黃萬里先生溘然而逝。
黃萬里,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著名水利工程專家。自1937年留學歸國起,傾畢生心力於國內大江大河治理。
9月4日的追悼會上,他的一位學生告訴記者:在國內水利學界,多年來,黃萬里代表著科學家的良心。
他當年的助教回憶說,黃先生最大的特點就是為人耿直,敢說敢言,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針對誰,他都是照說不誤,有時可以說是口無遮攔。在他對三門峽工程的意見中,這種性格得到了體現。
1957年6月,由周恩來總理主持,水利部召集70名學者和工程師在北京飯店開會,給前蘇聯專家的方案提意見,談看法。參加這次會議的所有專家學者,除了一位名叫溫善章的人提出改修低壩外,只有黃萬里一人,從根本上全面否定了前蘇聯專家的規劃,其餘的人異口同聲,贊成三門峽大壩上馬,認為三門峽大壩建成後,黃河就要清水長流了。研討會開了10天,黃萬里參加了7天,也辯論了7天,到最後,會議就成了以他為對象的批判會。
孤身反對三門峽工程,被劃為「右派」
六次上書談三峽問題
1980年2月26日,在度過了22年半的右派生涯後,黃萬里終於獲得了右派「改正的決定」。決定只有短短几行,稱:「黃萬里同志原劃右派問題屬於錯劃。經中共北京市委批准予以改正。恢復政治名譽,恢復高教二級教授的工資待遇。」
經歷了20多年的冤屈鎮壓,黃萬里仍沒學會看政治風向表達學術觀點。從上三峽大壩的消息傳出後,黃萬里就先後給眾多領導人上書,不遺餘力地反對在長江三峽上建大壩。
他認為:從自然地理觀點,長江大壩攔截水沙流,阻礙江口蘇北每年十萬畝的造陸運動;淤塞重慶以上河槽,阻斷航道,壅塞將漫延到瀘州、合川以上,勢必毀壞四川壩田。目前測量底水輸移率尚缺乏可靠的手段,河工模型動床試驗在長期內長段落中尚欠合理基礎,只可定性,不能定量,不足以推算長江長期堆積量。故此而論,長江三峽大壩永不可修。如果是為了發電,可在雲貴湘鄂贛各省非航道上建大中型電站,它們的單價低、工期短,經濟效益比三峽大壩發電要大四倍以上。就流域經濟規劃而言,也應先修四川盆地邊緣山區之壩,如烏江電站等為宜。 網易歷史
此外,從國防的角度看,大壩建起來後無法確保不被敵襲,也很不安全。黃萬里預言:「三峽高壩若修建,終將被迫炸掉。」同時,他還指出,公布的論證報告錯誤百出,必須懸崖勒馬、重新審查,建議立即停止一切籌備工作,分專題公開討論,不難得出正確的結論。 網易歷史
198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對三峽工程進行論證,黃萬里教授沒有被邀請參加工程論證。黃萬里數次給中央領導人和政治局,國務院總理、副總理、國家監察部寫信,痛述三峽工程的危害。要求中央決策層給他半個小時的時間,陳述為什麼三峽工程永不可建的原因。但沒有答覆。
黃萬里晚年病重昏迷中仍喃喃呼出:「三峽!三峽,三峽千萬不能上!」2001年8月27日,他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黃萬里報憾辭世
但當時的某些參與決策者,竟然將這種腐朽觀念奉若神明。蘇聯專家不會懂得這個掌故,肯定是中國人才會搬出這種錯誤的人文思維作為武器,為錯誤的技術思維開路。該工程當時沒有問責制,如今要想問責,主要決策者已經不在了,剩下幾個技術官僚和科學「泰斗」,在責任上「顧左右而言他」,肉爛嘴不爛。
在既有三門峽和阿斯旺的前車之鑒、國內也存在眾多反對意見的背景下,三峽工程議案於1992年被通過。
國家機器需要「標準件」,「獨立思想者」如黃萬里教授者,在歷次政治運動中紛紛落馬,或被棄置不用,形成了人才選拔上的「精英淘汰制」,這就為好用聽話的「標準件」入選創造了條件。經過「文革」對文化、道德的摧殘,急功近利的技術思維逐漸佔據上風,也就不足為怪了。
三門峽工程不足四年就現世現報,水利工程逐漸變成了「水害工程」。在難以逆轉的生態災害形成之後,如何恢復生態,能否拆除這個廢物,就成了誰也負責不了的「老大難」。誰又能夠想像,將來三峽工程正式退休以後,後代子孫該如何為它老人家送終?
黃萬里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對三門峽的意見不幸言中,痛心疾首,反覆叨念:「他們沒有聽我一句話!」晚年病重昏迷中喃喃呼出:「三峽!三峽,三峽千萬不能上!」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如今三峽工程竣工,庫區清污成本和長江航運成本劇增,已是不爭之事實。
三峽庫區地質環境複雜,暴雨、洪水頻發,自古以來就多滑坡。三峽大壩壩址附近區域為堅硬的花崗岩,向上游則多以碎屑岩、碳酸岩為主,包括侏羅紀遺址的粉砂岩。地質容量、環境容量的天然不足,僅國土資源部查明的滑坡就有2490處。近兩年我國南北氣候反常,今年重慶地區大雨滂沱,多處發生山體滑坡。這些現象是否與生態上的變異有關,雖有待專家們繼續觀察論證,恐怕也無須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