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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淪陷!
天津淪陷!
華北告急!
全國告急!
我二十九路軍苦苦支撐23天,盧溝橋三得三失,終因敵眾我寡,再次失守,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壯烈殉國。
袒露在日軍的鐵蹄下的華北平原,門戶洞開,無險可守,其機械化部隊幾天之內即可直撲華中重鎮──武漢,飲馬長江,一舉截斷這條全國軍事經濟大動脈。
為扭轉戰局,爭取時間,掩護國家重心和戰略物資向大西南轉移,以蔣介石為首的最高統帥部果斷決策,在淞滬開闢第二戰場,利用大上海的國際地位和江南水鄉的有利地形,以拖住日軍主力、遲滯日軍攻勢。
1937年8月13日,震驚中外的淞滬會戰驟然爆發!翠日上午,我弱小的空軍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首先向停泊在黃浦江上的日軍艦隊等多處目標發起攻擊,當日下午,國軍主力投入戰鬥。面對侵略者的飛機、坦克、大炮,國軍第9集團軍視死如歸,猛攻盤駐在虹口和楊樹浦的日寇海軍陸戰隊,奮力奪回頭一天被日軍佔領的持志大學、五洲公墓、滬江大學和八字橋等據點。19日,在吳淞口外,年僅二十多歲的中尉瀋崇誨、少尉陳錫純殺敵心切,在飛機中彈起火之際,毅然放棄跳傘希望,從2000米的高空上呼嘯著駕機撞向敵巡洋艦。「轟」!敵艦頓時傾側,猛烈爆炸,衝天的水柱猶如一個大寫的驚嘆號,再一次昭示著國軍是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樑!
千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一列列風馳電掣的軍車,一艘艘乘風破浪的兵船,一隊隊穿著草鞋、扛著步槍急行軍的國軍,從湖南、從陝西、從四川…… 從祖國四面八方,向著上海、向著東方星夜進發。就是在這波瀾壯闊的背景中,第七十四軍五十一師153旅305團團長張靈甫走上了抗日戰場,一路上,「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的豪情,時時刻刻激盪在他厚實的胸膛。
淞滬會戰打響10天後,日軍大舉增兵上海,以兩個師團在吳淞口一線強行登陸,其前鋒直逼位於淞滬側背的交通樞紐──羅店。慘烈無比、被稱作「血肉磨坊」的羅店爭奪戰就此打響。天上是俯衝的敵機,地上是猛烈的炮火,水面上是密集的艦隊,在日軍現代化陸海空立體作戰面前,要保住祖國的一寸山河,手中只有輕武器的國軍將士們前仆後繼、血流成河,一個上萬兵力的師拉上去,頂不了幾天就傷亡過半。
當張靈甫率部趕到羅店附近的嘉定時,儘管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大地在隆隆的炮聲中微微戰抖,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卻是橫掛在團部門口的 「熱烈慶祝羅店大捷」的條幅。滿街帖的都是刊載有「羅店大捷」的《申報》、《大公報》。報紙上,少將師長王耀武的照片威武雄壯。原來昨天,在王耀武的指揮下,五十一師第306團一個營夜襲羅店,突破日軍防線後即假扮潰退,日軍果然中計,立馬追擊,結果一頭栽進伏擊圈,三個中隊和五輛戰車當場報銷,師主力乘勢一舉收復羅店。聽到這一激動人心的捷報,他遺憾得雙手直搓,連聲說道:「來晚了來晚了,餃子都讓師長包了。」此時此刻的他,全身心沉浸在「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之中。
副團長蔡仁傑以複雜的眼神迎接團長的到來。他不冷不熱地提醒張靈甫:「仗有的是打,天天都有惡戰,團座應早作計畫,方能有所準備。」蔡仁傑是先期抵達嘉定打前站的,已耳聞目睹戰況之慘烈。對團長的這種殺敵熱情,他既欣賞、又擔憂。而對蔡仁傑這種冷淡多於熱情的提醒,張靈甫不僅並不計較,心裏反而有一絲絲內疚,覺得是自己搶了他的位置。
前不久,七十四軍匆匆組建於漢口,軍長是擔任過蔣介石侍衛長、參加過「一二八」淞滬戰役的黃埔一期生俞濟時。全軍轄第五十一師、第五十八師、第五十七師,每個師為兩旅四團制的甲種師。在這三個甲種師中,只有扎駐在寶雞的五十一師是中央軍的正宗血脈,其他兩個師則分別由山東和浙江等地的保安團等雜牌軍合編而成。蔡仁傑就是原湖北省漢口保安團團長兼警察局局長。軍長俞濟時扎駐漢口時,見市面秩序井然,軍紀良好,常常稱讚蔡仁傑治理有方。抗戰軍興,蔡仁傑義不容辭,多次拜訪俞濟時,要求收編自己上前線。可俞濟時親任師長的五十八師已滿員,沒有團長的空缺了,便向王耀武的五十一師推薦。軍長推薦的人才,豈敢怠慢,王耀武操著一口豪爽的山東話答應蔡仁傑:人照來,官照當,仗照打。可那知半路又殺出一個程咬金,從南京大牢裡放出來一個張靈甫。反覆衡量,再三斟酌,畢僅是大敵當前,必須是一員虎將挂帥啊。最後王耀武任命張靈甫為團長,蔡仁傑為副團長。
記得部隊即將從寶雞即將開拔上海的頭一天晚上,他正在宿舍裡一邊打著蒲扇、一邊坐在燈下看《三國演義》,忽然有人敲窗戶,抬頭一看,原來是師座王耀武。「怎麼這麼晚了還在看書啊?」說著,也搖著蒲扇走了進來。他趕緊起立敬禮,才發現自己穿著背心、大褲衩,那敬禮的動作就有些猶豫和變形了,把師座惹得哈哈大笑。「你這漢口人的習慣還是改了不少嘛,晚上沒有打赤膊嘛,沒有搬個竹床在馬路上睡覺嘛。」又一把把他拽到籐椅上。「坐坐坐,客套個啥。」
王耀武的這一番話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蔡仁傑覺得師座很隨意,很親切,尷尬的心情自然了許多。
「師座對我們漢口很熟啊?」武漢三鎮是全國有名的火爐城,盛夏裡酷熱難奈,打赤膊的男人、穿褲衩的女人隨處可見,一到夜晚家家戶戶還紛紛在大街小巷擺出竹床陣。
「哈,熟啊,怎麼不熟?鄙人在漢口開有餅乾廠呢,振興餅乾廠,知道嗎?此乃鄙人所開。」這種半文半白的語言,更像是熟人之間在開玩笑,讓王耀武與下屬的談心輕鬆多了。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三國演義》翻了翻,望著蔡仁傑說道:「桃園三結義,一個好漢三個幫哩。咱現在在一條戰壕裡打仗,在一個大鍋裡吃飯,更要精誠團結,你說是不?」
響鼓不用重錘。蔡仁傑馬上明白師座的用心,連連點頭。「我懂您的意思。,本人一定恪盡職守,到位不越位,幫忙不添亂」
「行啊,爽快!到底是俞軍長相中的人才,就是明是非、懂事理。俞軍長是鄙人的老上司,他老人家推薦的人才,誰敢忽視?你放心,一有空缺,鄙人首先添補你。」
後來,蔡仁傑慶幸地發現,張靈甫的性格特點、治軍特色都和王耀武十分相像,因而對張靈甫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不過在當時,儘管有師長的承諾,自己也表了態,但心裏終究是有些疙瘩的,表現在臉上便是不冷不熱,或者是冷淡多於熱情。
聽到蔡仁傑的提醒後,張靈甫的頭腦也冷靜下來許多。這日軍的兇惡和現代化的軍備,他已在五年前領教過,馬虎不得。於是在放下行裝、隱蔽好部隊後,就拉著蔡仁傑要上前沿、瞭解情況。剛出鎮子,幾架日軍轟炸機就擦著樹梢飛過來,機關鎗打得地上塵土飛揚,兩人急忙滾進路邊的交通壕,
臨近前沿,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息中,又迎面扑來一股令人噁心、嘔吐的臭味。張靈甫知道這是屍臭味。他皺了皺眉,停住腳步問:「怎麼搞的?這是弟兄們、還是日軍的屍體來不及掩埋?」
蔡仁傑咬著牙齒,默默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不說話。張靈甫已預感到大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往外一看,當即驚呆了:一條打著綁腿、綁腿已被污血染黑、膨脹得變了形的大腿就在他眼皮底下,再望前看,平坦的曠野裡,在太陽的照耀下猶如人間煉獄──到處都是被炸斷的樹幹,到處都是灰色的、黃色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其中以身穿灰布軍衣的國軍戰士為多,密密麻麻,不計其數,遠遠近近還有十幾輛日軍的坦克,被炸得東倒西歪,冒著一股股黑黑的濃煙。
「不能硬拚、不能硬拚啊!」張靈甫痛苦萬分,一拳頭紮在戰壕上。說話間,遠處傳來尖利的呼嘯聲,兩人趕快臥倒,一陣驚天動地的炮擊就在前後左右炸響,持續十幾分鐘後才停住。「這是敵人的艦炮,大口徑,一炮彈砸下來,比一個籃球場還大。」蔡仁傑抹了一把滿臉的泥土後,告訴張靈甫說。
「夥計,你說說,這仗怎麼個打法?」張靈甫誠懇地詢問道。
「你不是有主意了嗎?」蔡仁傑見張靈甫稱為他「夥計」,便學著陝西話回答道:
「不能硬拚、不能硬拚啊!」
「哈哈哈,你這個漢口拐子!」張靈甫心領神會,在他肩膀上友好地打了他一拳。兩人趴在戰壕裡,攤開地圖,把羅店周圍的地形和敵情反覆研究半天後,一個大膽的計畫浮上心頭。張靈甫興沖沖拉起蔡仁傑。說:「走,咱們找師座去!」
羅店已在持續數週的戰火中被毀,全鎮沒有一棟完整的建築。五十一師師部設在鎮外的地下掩體裡,師座王耀武鬍子拉茬,眼睛已熬得通紅,也正好趴在地圖上,和151旅旅長周志道、153旅旅長李天霞等人一起研究作戰部署,看見張靈甫、蔡仁傑前來報到,並獻上圍點打援的妙計後,不由得精神一振,拍案叫絕:「好哇,妙計哇,老子正想睡覺,你們就送來一個高枕頭!」
周志道等人也連聲叫好。
第二天下午,軍部正式下達的圍點打援方案,原定於三天後實施,以利於初來乍到的305團熟悉地形。但在當晚,很少打夜戰的日軍,為急於奪回羅店,竟在坦克的掩護下發起強攻,防守羅店的153旅漸感不支。王耀武見狀,決定立即執行這一計畫,以確保羅店這一跤通樞紐的安全。午夜時分,緊急集合的號聲急促地擊碎將士們的夢境,305團倉促上陣,毫無怨言,人人左臂上紮了一條白毛巾。張靈甫和蔡仁傑默默握手告別,各領兩支人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
最危險的任務,張靈甫扛了:沿南塘河潛入敵後五公里,以兩個營的兵力,佯攻敵輜重營地施家,吸引進攻羅店的日軍主力回防,而一旦不慎,就會身陷重圍;蔡仁傑則率一個營配屬給151旅,設伏在羅店至施家之間的曹王廟,再打一個漂亮的伏擊戰。分配任務時,師座說,你們抓個鬮吧,張靈甫卻說,抓什麼,誰是團長誰先死,施家算我的。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自然和真誠,沒有一絲嬌柔造作,讓蔡仁傑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快!跟上!路上千萬別出聲!」
張靈甫站在路邊,小聲地逐一督促從身邊跑步前進的每名戰士。羅店方向的炮火,映紅了半個夜空。隱隱約約的火光中,戰士們的身影一個個一晃而過。經過一個月苦心調教,305團已訓練有素,兩個營、近700名官兵在緊急集合後,沒有一人不按條令裝配身上的彈藥、槍支、刺刀,跑步行軍悄然無聲,不至於相互撞得「劈裡啪啦」直響。
跑在最後面的是機槍排排長蕭雲成,肩上扛著十幾斤重的捷克式輕機槍,腰間還掛滿彈匣,仍步履如飛。這娃兒是塊好鋼啊。張靈甫轉身跟上他,併肩急行軍。蕭雲成見團長跑在身邊,憨憨地扭頭一笑。兩個人的個頭不分高低,張靈甫對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一個月前,七十四軍在漢口招兵,有天下午,在軍部門口的招兵處,張靈甫和蔡仁傑正忙著接待、登記,也許是聽到蔡仁傑講一口純正的漢腔,身材高高大大的蕭雲成就擠進來、衝著他喊了聲:「拐子,我也要當兵。」「什麼拐子?你是拐子?難道當兵打仗是拐買人口?」張靈甫好奇地看著蔡仁傑問道。張靈甫出生在「八百里秦川帝王洲」的關中,不少關中人是看不起河南人、廣東人、四川人的,把他們分別為「侉子」,「蠻子」和「拐子」,所謂「拐子」,人口販子的意思,是形容四川人犯罪中以拐騙人口為多。所以,當有人喊蔡仁傑為拐子時,張靈甫感到很是奇怪。
「嗨嗨嗨,看你說的,怎麼扯到拐買人口上了?這是我們這裡的口頭禪,就像你喜歡喊別人夥計一樣,夥計是好朋友的意思,拐子就是大哥、老大的意思。」蔡仁傑當時也並不知道拐子在陝西話裡的含義。不過,他對「拐子就是大哥」的解釋,讓張靈甫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產生好感,他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誇獎道:「好身材啊!」恩?好像右肩上有硬繭,再拍拍左肩,左肩上沒有,便斷定他以前當過兵。如果左右都有硬繭,那是因為挑扁擔,要經常兩邊換肩的緣故。「以前扛過槍吧?」他問道。蕭雲成回答:「是,我在家鄉當過幾年民團,打過土共。」張靈甫對此十分滿意,當即收下了他,並在一個月之後提拔他當了機槍排排長。
出了嘉定,往東幾里路,就是自南向北、在寶山附近匯入黃浦江的南塘河。河面寬敞,水倒不深。沿著河邊匍匐前進的弟兄們,藉著遠處的火光,可以清晰地看見日軍崗哨在兩邊河堤上來回走動的身影,個個緊張得心裏「砰砰」直跳。這是一著險棋。一旦暴露目標,日軍在堤上居高臨下,兩面夾擊,國軍連退路都沒有。可自古華山一條路,只有鋌而走險,才能出其不意,張靈甫的這一大膽建議終於被軍部採納。
一營營長盧醒帶著尖刀班在最前面探路。幸虧事先作過排演,找老鄉瞭解過地形地貌,才不至於迷失方向。兩小時後,河面上終於出現一座四孔石橋,盧醒手一招,尖刀班的弟兄們摸上堤,接連幹掉堤上和橋上的三四個日軍崗哨。幾聲「呱呱」的蛙鳴暗號後,大部隊迅速過橋。為確保回撤,張靈甫不僅在這裡佈置了一個連,並在先前經過的兩個關鍵路口各留了一個排的兵力。
下了橋再前行幾百米,就是敵重兵佈防的施家。施家原是一座繁榮的小集鎮,如今成了日軍在吳淞口登陸後的後勤基地。張靈甫努力睜大眼睛,觀察前方,只見夜幕中,稻場上,黑壓壓的汽車、坦克和搭蓋著帆布的帳篷一個挨一個,村裡的崗樓上架著重機槍,日軍的巡邏隊在村口來回巡弋,一排排槍刺反射出點點寒光。
時間不能再拖了。一營在左,二營在右,機炮連隱蔽在亂墳崗裡,趴在路邊田埂上的張靈甫,舉起手槍,「砰」地一聲,一發紅色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巴騰空而起,四野裡頓時槍聲大作。蕭雲成的輕機槍首先瞄準日軍巡邏隊,狠狠地扣動扳機,閃閃的火光中,十幾個日軍慘叫著紛紛中彈;如此同時,六門迫擊炮一起猛烈開火、急促炮擊,一顆顆炮彈,盡情地宣泄而出,全砸在日軍頭頂上、彈藥庫上,爆炸聲一次比一次猛烈,火光一次比一次絢麗,汽車被掀上夜空,崗樓被攔腰掀斷,連十幾噸重的坦克也被強烈的氣浪掀翻在地。
日軍在村裡村外到處抱頭鼠竄,一下子被打懵了,整整二十分鐘竟沒有還擊一槍。直到二十分鐘以後,僥倖逃生、驚魂未定的殘敵,才好不容易地集中了兩個小隊,組織起一次勉強的反撲,結果還不夠填蕭雲成的牙齒縫,一梭子掃過去就撩倒一大片,沒剩下幾個活的。半小時後,為打掉威脅最大的我機炮連陣地,大約一個中隊的日軍嚎叫著,不顧一切地沿著公路狂衝過來,結果又被一營、二營夾在當中,一頓痛打,四面八方的交叉火力讓日軍有去無回。
「好哇!打得好哇!」張靈甫一時興起,站起來奮臂高呼:「弟兄們衝啊,活的!抓活的!」自己也操起衝鋒槍,幾個箭步就躍出了幾丈遠。聽到團長這激動人心的召喚,官兵們更是鬥志昂揚,紛紛衝上公路,蕭雲成也端著機槍衝上來,到處都是一片興奮的吶喊聲:
「抓活的!抓活的!」一時間真是大快人心。
花開兩枝,各表一朵。且說在曹王廟設伏的蔡仁傑,不時時地抬起頭,朝施家方向張望,又不時時地抬起手腕看表,那發著淡淡熒光的指針,噠噠地轉動著,像他焦急的心跳聲,這是他第一次牽掛起張靈甫的安危。他開始覺得與他搭班子是合得來的,這個陝西漢子剛烈豪爽,有膽有識,重道義,甚至還有幾份孩子氣的可愛。就衝著張靈甫不耍滑頭,沒有多少彎彎繞,他蔡仁傑就不得不服張靈甫。忽然,遠遠的夜空中,傳來一陣滾雷似的隆隆炮聲,火光先是忽明忽暗地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然後又一下子騰起一個大火球,把曠野、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晝。「好啊,終於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蔡仁傑內心裏興奮不已。
曹王廟樓高三層,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寺廟,位於公路右側,和沿線一道緩緩的坡地渾然一體,現在牆上全開了槍眼,儼然成為一個大堡壘。蔡仁傑的位置是在曹王廟的屋頂。左右是幾挺馬克沁重機槍。兩個迫擊炮連由旅長周志道統一指揮,設置在曹王廟背後的叢林裡。305團三營負責正面截擊,官兵們分別埋伏在公路正面和曹王廟裡,151旅的兩個團則埋伏在右側的坡地上。公路的左側是彎彎曲曲的湖淌子,隔著這百把米寬的湖水,國軍一個重機槍連已嚴陣以待,距曹王廟不遠,十幾間廢棄的校舍也散佈在路的左側,每間教室裡,各準備好一桶汽油。
日軍的智商其實也一般得很。施家那邊的火光一衝起來後,羅店這邊的槍聲就明顯減弱,不一會兒,師座的電話就打過來,說日軍中計了,直奔曹王廟來了。果然,沒過多久,幾十輛汽車開著大燈,從遠至近,疾駛而來,燈柱隨著汽車的轉彎、顛簸而胡亂晃動,車上全是荷槍實彈、去馳援施家的酒井聯隊。300米、200米、100米、50米,突然最前面的一輛車觸雷爆炸,後面的車隊躲閃不及,撞成一團。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屋頂上的幾挺馬克沁重機槍噴出熾熱的火焰,密不透風的子彈、炮彈從天上、地上、前面、後面狂嘯而來,短短几分鐘內,一千多名「大日本皇軍」當即傷亡三分之一,還能動的慌忙跳車,趴在地上四處尋找隱蔽物,最後面幾輛車想掉轉車頭逃跑,卻被一頓手榴彈炸起了熊熊大火。
混亂中,日軍開始依托汽車作掩護還擊,但很快又發現地形不利,被曹王廟方向和湖岸對面的重機槍火力壓制得抬不頭來,再加上一輛輛汽車起火爆炸,便只得紛紛撤進校舍裡,企圖在這裡負隅頑抗。趴在屋頂上的蔡仁傑看得真切,按事先約定,即亮起手電筒筒,向身後劃了一個大圓圈。於是,國軍早已定好方位的十幾門迫擊炮,又把一頓炮彈砸過來。頃刻之間,炮彈與汽油熱烈擁抱,綻放出一朵朵燦爛的大禮花,和施家方向翻騰的蘑菇雲相映生輝,為淞滬會戰畫上濃筆重彩的一頁。
當蔡仁傑他們在歡呼油炸小黃魚的時候,已是凌晨三時許,張靈甫和弟兄們的捉俘虜喜劇也火暴收場。
面對一群群逼過來的國軍,倖存下來的十幾個日軍一個個呲牙裂嘴、面目猙獰,端著三八大蓋,在公路上背靠背,圍成一個圓圈,企圖與我拼刺刀。這日軍的單兵作戰能力極強,據說一人在野外可對抗國軍一個班,不僅槍法准、刀法精,而且槍刺也比國軍進口的德制「毛瑟」步槍長。我方儘管大多是新兵,可新生牛犢不怕虎,竟毫不怯戰,憑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開槍的開槍,拼刺的拼刺,摔跤的摔跤,一下子衝散對方的陣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收拾得干乾淨淨,生俘七人。蕭雲成還繳獲了兩挺烏黑髮亮的日軍「歪把子」機槍,滿臉笑容在熊熊的烈火襯托下,光芒四射,兩手高高地舉著戰利品,興奮得衝著張靈甫「團長!拐子!」的亂叫一氣。「看!快看!我們發洋財了!」
好!大功告成!曹王廟那邊也打響了!由於是夜戰、近戰,吳淞口附近的敵艦、炮群也一時傻了眼,生怕炸著了自己的倉庫,眼睜睜地守著大炮不敢用,到目前為止我方竟只輕傷數人,但不可戀戰。於敵後佯攻施家,必招致敵層層包圍,回去的路上更荊棘叢生!
張靈甫剛下達撤退命令,弟兄們正要押著俘虜、撤出施_時,防守四孔石橋的弟兄們就和從周圍趕來增援的日軍接上了火,曳光彈在夜幕中從遠處向橋頭亂竄,這是日軍在為炮兵指示方位,戰場上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按原定計畫,全軍沿原路強行突圍。所不同的是,來時是在河堤內,回去是在河堤外,以避開河對岸的日軍火力。俞軍長將派五十八師一個團,撕開日軍的第一道防線以作接應。
「快!跟我來!撤!」盧醒仍帶一營作先鋒,張靈甫和二營迅即跟進。火速衝過了橋,又不顧到處亂飛的流彈,一口氣疾奔幾百米後才收住腳,留守石橋的一個連也隨即撤出戰鬥,跟上主力,再回頭一看,石橋已陷入日軍的大規模炮擊中。好險啊!眾弟兄不禁長吁一口氣,但接踵而來的敵情又令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據四周都有槍聲、其中有兩處較為激烈的情況判斷,敵人正在組織合圍,並與留在楊柳渡、三岔路的兩個排打起來。一旦撐不住,這兩個路口只要丟一個,日軍的大部隊一來,或者天一亮,只要在曠野裡一暴露,都是死路一條。兩軍相逢勇者勝。張靈甫把機槍排調到了最前面,盧醒在一旁皺著眉毛說:「那幾個日軍怎麼辦?系是個累贅哩。」張靈甫咬著牙齒,只說了一個字:「背!」 盧醒明白團長的心思,不帶幾個日軍回去遊行,哪那叫打勝仗啊?只是辛苦弟兄們了。」很快安排妥當後,全隊再一次開始急行軍,快速推進在南塘河外。
槍聲越來越近。果然是敵軍正在進攻楊柳渡。一眼望去,河堤上下,一片人影瞳瞳。張靈甫無心戀戰,一個勁地在路邊催促弟兄們快跑、快跑。在這裡打阻擊的弟兄們,直到大部隊全都安全通過後才拎起槍攆上去。到了三岔路,這裡的戰況更激烈,三岔路位於南塘河邊,是附近通往施家、連接嘉定的重要連通道,日軍糾集了一個大隊的兵力瘋狂進攻,已堵住路口,堅守陣地的30名國軍傷亡過半,而楊柳渡的敵軍又沿著河堤、尾追而至,身後槍聲不斷。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張靈甫斬釘截鐵地傳令左右:「迫擊炮、重機槍向三岔路急促射擊五分鐘後,一律扔掉,全體輕裝前進,遇敵殺敵,就是撞見刀山火海也要衝過去!」
一場緊張的生死競賽開始。
當迫擊炮、重機槍的猛烈射擊一結束,「衝啊!衝啊」的殺聲就驚天動地,硝煙與火光中,肩膀上交叉斜挎著兩挺歪把子的蕭雲成,大踏步衝在最前面,手裡端著輕機槍左右開火,七百名勇士跟在他身後,朝著三岔路、朝著敵人的槍口一往無前地衝殺過去,似猛虎下山,如波濤洶湧,有人倒下,有人跟上,有人爬起,急促的腳步把地面、門窗震得抖個不停,一營衝過去了,二營也衝過去了,前面就是嘉定了,勝利已經在望了!夜空中,恰到好處地升起三發綠色信號彈,像過年放的焰火,悠悠地搖曳,只聽見團長張靈甫那興奮的聲音立刻在四週迴盪起來:「弟兄們啊!這是軍長來接我們了哇!我們勝利了哇!」
「嗷嗷嗷!」弟兄們全都狂歡起來,向著前方狂奔過去。在他們身後,黑沉沉的東方已露出第一縷曙光……
「羅店我軍再傳捷報」的電文,當天上午就送到蔣委員長的案頭上。
南京,蔣委員長台鑒:
羅店我軍再傳捷報!今日凌晨許,為減輕羅店正面之壓力,確保這一戰略要地,我七十四軍王耀武師圍點打援,以襲擊施家日軍後勤補給站為誘餌,設伏於曹王廟,全殲日軍璣籐旅團酒井聯隊千餘人,擊毀軍車47輛;張靈甫團不懼危險,出奇兵深入敵後佯攻施家,並殲敵數百,俘敵七名,毀敵輜重無數,實為此役之頭等功臣。是役,我僅傷亡八十人。
第三戰區第十五集團軍 陳誠
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陳誠將軍這份電文發自於九月二十日。就是從這一天起,七十四軍、王耀武、張靈甫,在蔣介石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在那樣一種驚天地、動鬼神的淞滬血戰裡,曾再三次親臨前線的蔣介石,深知每一分鐘、每一寸土地的爭奪是多麼的慘烈,又是多麼盼望有一場勝仗來激發全國軍民的抗戰熱忱啊!
良久地注視這份捷報,這位最高統帥掩飾不住滿心的喜悅,情不自禁地提起毛筆,親自擬寫嘉勉電:「羅店大捷喜訊傳來,甚為欣慰,凡此役參戰官兵一律從優獎敘。救亡圖存之大業仍極艱鉅,總理有遺囑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正誓與七十四軍眾將士共勉之。」字體工整、骨格峻挺,每一筆、每一劃都寄託了對前方將士的殷切期望。
第二天,蔣介石的這份親筆嘉勉電與《羅店我軍再傳捷報》的新聞一起傳遍了全國,給浴血奮戰之中的廣大官兵以莫大鼓舞。那七名日軍俘虜照片也上了報,其猥瑣的醜態、沮喪的眼神,與身邊我氣宇軒昂的國軍戰士形成鮮明的對比,一時間人心大振。
「學習七十四軍,決心血戰到底」的口號響徹淞滬前線。我軍士氣高漲,展開大反擊,在槍林彈雨中,一往無前,與敵寇一條橋又一條橋、一條街又一條街的頑強爭奪,竟在兩天內將戰線向前推進了數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