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的有一年,離虎年春節還有3天的光景,穿著一雙裂了口的皮鞋,摸著口袋漸癟的錢袋,我鬱鬱寡歡,百無聊賴的做著回山東老家過年的打算。那一年總的說起來,收入還可以,但架不住一幫窮朋友的蹭吃蹭喝,時不時的還發一點小慈悲,搞點小贊助什麼的,雖然在北京朋友圈的人緣不錯,但總覺的如此回家,有些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覺。
正惆悵落魄之際,送錢的來了。
原來有一美國女士名叫SHERNISE,素來對中國文化頗感興趣,此番要來中國考察旅行一番。通過一美國朋友的推薦,她認識了一位北京女士A,但是這位A女士卻要趕在春節前回外地婆家過年,車票也早已預定,故不能勝任接待陪同任務,所以A又向SHERNISE推薦了我。
第一次與SHERNISE見面是在中國大飯店的套房裡,(作為美國西北航的至尊客人,她的北京大飯店的費用竟然是免單的)她看上去40多歲,金髮碧眼,穿著一件做工講究的風衣。通過前後幾天一番旁敲側擊的瞭解,我發現SHERNISE來頭真是不簡單。原來,她的父親是美國加州博物館董事會的董事長,同時又兼紐約及倫敦多家拍賣行的股東之一。 SHERNISE本人在美國是一名註冊律師,專門為好萊鎢的一幫大明星們代理離婚官司,收入頗豐。此次她的中國之行就是為加州博物館選購古董地毯,極品地毯當然要自己收藏,其他一般地毯則會高價轉售於加州博物館。
花錢買東西的確是一件輕鬆無比,愜意的美事,,如果你在北京的各大五星級酒店裡徘徊一圈的話,你會發現,酒店的前台上擺放著一些各式各樣的微型宣傳單,吃,喝,住,行,玩,採購,無所不包,面面俱到,當然它的價位也宰人的很。通過那些宣傳單,我深深的認識到了一幫北京「玩毯子」的高人,通過幾天的實地選購與翻譯,我也對CARPET」一詞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及瞭解,從而變成了半個古董地毯專家。
在北京真正的大古董玩家,大多在琉璃廠或潘家園或亮馬河一帶有著屬於自己的門臉,但都以關門歇業為主,門上寫有店主的聯繫電話,按照他們的說法:他們是以老客戶及固定客戶為主的,並且好貨原則上也是從不放在店裡的。這使我們頗費了一番波折才在北京南城的一個村莊裡,找到了北京第一大古董地毯商B。
B操著一口流利的B式英語,把我們領入了他的地毯展示廳,逐一的向我們慇勤的介紹著他的寶貝地毯。
他的地毯年齡都在50年以上,越老越值錢,局外人看來就是一堆破麻袋,大多還有一些磨損和窟窿,但實際上每一塊地毯最後成交的價格都在3000元人民幣以上。後來我瞭解到:古董地毯大多現存於歷史上有王爺的地區,例如,甘南,青海,包頭,新疆,西藏等。(當然北京也曾有過,但現大多遺失殆盡)B在這些地區有大量的線人和收購商,一旦發現好貨,他會火速派人攜帶大量現金,駕車或乘飛機前去提貨。
SHERNISE真是一個敬業的美國商人,一旦發現一塊她中意的地毯,就跪在地毯上,仔細的一寸一寸的撫摩和觀察它的質地的品相。就這樣,她揀了又挑,挑了又揀,一直堅持到下午3點多鐘,中間沒有絲毫的休息與進食。
(B)
古董地毯商B個子不高,言談舉止間透露出非凡的精明與才幹。中午,負責替SHERNISE翻看地毯的工人有些支撐不住,輪班去吃飯了,但 SHERNISE沒有絲毫吃飯的意思。無奈,下午2點,地毯商B請我吃他們自己人吃的工作餐,所謂工作餐,就是他老婆烙的油餅就大蔥。在當時,他的身家可能已達到數百萬,身居豪宅,有車一族,卻和工人一樣吃家常飯,實在是難能可貴。
就餐當中,我們聊起了他的創業史。他並沒有太多的隱瞞與迴避,向我提起了他的師傅C。談到C,北京城玩「毯子」的同行們可以說是盡人皆知,他修毯子的絕技更是無人能敵,駐北京各大使館的大使太太們更是他地毯廠的長客。但是後來隨著生意的擴大,定單的增多,C有些畏首畏尾起來,他的一些商業運作也變的極為拘謹。B看在眼裡,急在心裏,要知道, 80年代收購毯子的價格要是90年代收購毯子的20分之一啊!古董不像別的東西,它只會越來越少,越來越貴。況且,老式的經營理念也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了。
B決定自己單干,憑藉自己敏銳的市場洞察力,他果斷出擊,從別人手裡買下一塊毯子,迅速轉手賣出,就輕而易舉的掘到了平生第一桶金。從此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藉助網際網路營銷及國際間的結算方式,他迅速成為京城第一大古董地毯商。而他的師傅此時還停留在小店營銷和現金結帳式的小打小鬧上。
我們吃完飯多時,SHERNISE也挑出了她中意的10幾塊毯子,B的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意。結帳時,我驚呆了,毫不起眼的10幾塊毯子竟刷掉了 SHERNISE的近12萬2千多人民幣,但是,SHERNISE竟然豪不在意。後來,SHERNISE又付了一大比託運費,這麼貴重的毯子,她竟然都不親自帶走,而全部從海路託運,可見商人們之間彼此的信任有多重要啊!回酒店的路上,我問她:你難道不覺的毯子太貴了嗎?她笑了笑,說:我覺的價位還可以。
第二天,我們要去C的地毯廠去選購古董地毯,隨便還要求他去補一塊補丁,因為在美國補一塊古董地毯的補丁花費太貴了,而且質量也不過關,所以 SHERNISE每次都要從美國帶幾塊舊毯子來。C的地毯廠位於朝陽公園附近,這是我唯一知道的離他最近的所在,所以我們約定早上9點在公園門口見面,此前我們也未曾謀面。
九點剛過,一亮小車緩緩的駛入了我們的視線,憑感覺這一定是C的私家車。後車門打開,下來一位殘疾人,我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C竟是一位先天的小兒麻痺症患者,他的雙腿也截肢過半。開車的是一位端莊穩重的年輕女士,後來,我才知道她是C的妻子。副駕駛坐上做著一個5,6歲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鬧著要去吃麥當勞,這是他們的寶貝女兒。我和 SHERNISE坐上了他們的車,車內感覺寬敞而舒適,雖不如B的車子豪華,但在當時也毫不落伍。
轉眼到了C的地毯陳列室, SHERNISE眼睛一亮,看的出來,數量雖不是很多,但不乏精品。SHERNISE又忘我的投入了她的工作。我明白, SHERNISE的中午飯肯定又要免了。因為有昨天的經驗,(昨天我因為趕時間,沒吃早飯,中午時分餓的我眼前發昏,)今天我提前吃了個煎餅,墊了底,所以也泰然自若,毫不畏懼。
地毯商C有意思的很,是非常主動和要強的那種類型,介紹產品,討價還價,他都大聲的,滔滔不決的用中文,絲毫不給我留思考和翻譯的時間,彷彿SHERNISE是一個「中國通」似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推銷與選擇中過去,我和地毯商C都變的有些口乾舌燥起來,工人們給我們拿來各式飲料,但SHERNISE沒有絲毫喝水的意思。
我明白,SHERNISE是一個工作狂,她珍惜她在中國的每一分鐘。我發現她還有一個習慣,她從不在主人家裡吃飯喝水,我不知道這是因為吃飯對還價不利啊!還是出於安全考慮,因為在她的內腰上,每天都永遠掛著一個裝著1萬美金現金和4,5張信用卡的錢包。
晚上,掌燈時分,地毯商c終於和SHERNISE完成了他們的大宗交易,他們的交易額在8萬元以上,現金及刷卡都有。之後C一家人要送我們回到中國大飯店,中途他們也要滿足寶貝女兒吃麥當勞的願望,我想,那天晚上,他們吃的一定很開心。
回酒店的路上,地毯商C還在滔滔不決的向我們講他的創業史和傳奇經歷。其間他們去外地提貨的經歷對我而言,簡直就是黑幫火拚。我想:他說的可能不假,因為在青海,新疆,西藏,內蒙的偏遠地區,做一個攜帶大量現金的商人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還勸說SHERNISE下一次一定要跟他去青海提貨,他保證一下飛機,就有他當地的朋友開著警車,全程武裝保護。SHERNISE心驚膽戰的謝絕了他的美意。
回到酒店大廳,一股久違的暖意湧向心頭,抒情浪漫的鋼琴聲在心頭碰撞。我心裏明白,這裡的一切並不屬於我,我不過是一個來自農村的打工仔而已,我停在了那裡。
SHERNISE望著我,隨即吻了我的臉,她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她輕輕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謝絕了,我說我的媽媽和家人等著我回家呢。
出了酒店,刺骨的寒風襲來,北京城到處洋溢著過年的氣氛。
我清醒了。我真傻,我為什麼要騙她呢?我在北京根本就沒有一個親人。
(C)
第三天,我的任務是陪同SHERNISE去三個市場:北京古玩城,琉璃場文化街,還有亮馬市場。
北京古玩城位於潘家園橋旁邊,是一座現代氣息濃厚的綜合類大廈,商品種類齊全,與紅橋市場結構類似。它緊挨著北京最大的舊貨市場--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也就是我們所謂的鬼市。
在古玩城的四層,賣古董地毯的商家還挺多,很多價值不菲的地毯就被店主故意鋪在門口,任人踐踏。我問SHERNISE:你如何區分哪些是古董地毯?哪些是被故意做舊了的現代地毯呢? SHERNISE笑了笑,她喜歡我提出的任何問題,對於這一點,我還是有感覺的。「古代的地毯一般是植物染色,因為當時人類還沒有發明化學染料,所以那時的地毯著色一般比較自然,色調也相對單一,這就需要非常仔細的去看。還有:古代的地毯一般都是手工編織,而現代的地毯都是機械化編織,這一點更是很容易識別的,只要用手認真的感覺就可以斷定。
逛著逛著,SHERNISE突然被一塊捲起來,碼在角落的加長地毯深深吸引,她讓店家把那塊地毯鋪在了店外,她又跪在了上面,仔細的觀察起來。那一塊地毯展開後有足六米多長,一米半寬,上面還繪有一些我不知名的動物圖案。看的出來,SHERNISE有一些疑惑,她觀察得很認真,不時的用手反覆地在某一點撫摩,並作沉思狀。終於,她看出了一些端倪,她懷疑這條地毯是後人把兩塊毯子拼接而成的。因為,毯子的前後兩端無論從圖案,編織和色調上看,都有一些不和諧的地方。
我把SHERNISE的疑惑翻譯給了店主聽,店主不由地心服口服,他明白今天是真正地遇到了行家。原價6000多美金的地毯終於被SHERNISE以跳樓價買到了手,只花了500多美金就順利搞到。
我幫SHERNISE拿著地毯,我們又打車去了琉璃廠。說實在的,琉璃廠的好貨這幾年是越來越少了,並且價錢還死貴。我們費了半天勁,也沒找到一條稱心如意的毯子。有道是:賊不走空,我們最後尋摸到了一個鳥籠子,SHERNISE挺喜歡,也沒還價就買了下來,花了150元人民幣。後來,就是這個鳥籠子,因攜帶不便,只好用聯邦快遞幫她運到了美國,運費卻是鳥籠本身價格的兩倍。
之後,我們拿著地毯,提著鳥籠,又馬不停蹄地去了位於燕莎商城後面的亮馬收藏市場。亮馬市場距離三里屯使館區咫尺之遙,故外國顧客頗多,雖然價格大多昂貴,但不乏精品。
我們先是在一對漂亮雙胞胎姐妹的店裡買了很多古代的香包,這也是SHERNISE特別喜歡的小玩意,因為香包上面的刺繡真是絕妙,大多是古時閨秀的手工傑作。只要是SHERNISE喜歡的東西,價格總是次要的,雖然僅香包一項又花去了她1000多美金。
那對雙胞胎姐妹伶牙利齒,英語也不錯,服務態度也好,她們的生意非常成功,後來我發現她們在很多市場都有分店。唉!我發現,聰明,漂亮,並且會英語的女孩子不做生意則可,一旦步入商圈,簡直火的就如同變魔術一般。前幾年,姐妹倆又在北京CBD買了毫宅,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我們繼續在市場裡逛著,兩邊的小販們不停的朝SHERNISE吆喝著:嗎大母!路克!路克!SHERNISE手裡拿著一臺數碼相機,不停的駐足拍著一些自認為新鮮的玩意,在97年,數碼相機我還是第一次見
(D)
在亮馬收藏市場,SHERNISE終於發現了一塊非常珍惜的地毯,五六平米見方,造型怪異,很厚也很舊,但它的圖案和編織工藝卻非常完美。店主是一個體態微胖,個子不高的中年人,臉上笑呵呵的,他非常熱情的給我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閑談中他說自己以前是煙販子,剛改的行,試著倒騰毯子。做古董生意的一般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主,所以他見SHERNISE非常認真的樣子,像一條大魚,心中不禁竊喜。
仔細的觀察了許久,SHERNISE一直搞不太懂這塊毯子的真諦。店主的開價是1萬2千美金,這塊毯子是SHERNISE北京之行中所接觸的毯子中間最貴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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