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太慇勤
剛從瑞典到中國時,有件事讓我和丈夫覺得無法理解,這就是服務員記菜單的方式。不論你什麼時候走進中餐館,服務員總會手拿菜單走過來,站在你的身旁,好像你在大約四秒鐘的時間內就能看完整個菜單,然後就可以開始點菜了似的。要是在瑞典的話,你可以花費好長時間來看菜單,然後從中選出自己喜歡的菜。你通常對這個餐館究竟在賣什麼菜只有一個大概的瞭解,而大多數情況下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該點什麼菜。
還有一件事我至今也沒完全搞明白,那就是為什麼中國人好像總想迅速地幹完一件事。要是他們圍坐在餐桌邊時,他們會說「吃吃吃」。倒酒時,他們則會說「來來來」。你去商店,服務人員也會很快出現在你的面前。
這一切讓好多西方人感到很奇怪。他們覺得這樣讓人感覺不到輕鬆,反而承受著無形的壓力。你進一個小鋪本來打算隨便看看,可一位售貨員卻一步一步地跟隨著你。雖然他的目的可能是幫助你,但在一般情況下我們覺得是沒有必要。有時很明顯一個顧客還沒拿定主意買什麼,他只想看一看。如果一直有人在你的旁邊,你會感到有點不舒服。就好像有人在跟蹤你一樣,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在北京,我看過很多類似的情況:有個西方人走進一家商店,售貨員一下子跳了出來,出現在顧客的面前,然後會跟在他或她的身後在商店內四處看一看。在這種情況下,那個顧客通常呆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我們去餐館吃飯時,也總有幾個女服務員站在我們的餐桌旁。你喝了一口自己酒杯裡的酒,她們會馬上跑過來把杯子斟滿。並且,她們不時地走過來,從盛菜的盤子裡取出菜,然後放在我們每人的小盤子或小碗裡。這也許是一種文化差異吧?我曾經聽人說,好多亞洲人都喜歡這種慇勤,希望在一眨眼的工夫裡有好多人前來提供服務。我本人覺得有些太過誇張了,我覺得這場面挺滑稽的。
這種現像在其他地方也有,比如在健身房。當你在各種健身器械上鍛練身體時,總會有人出現在那裡。先是把器械擦洗或打掃乾淨,然後為你更換器械,甚至你還沒來得及去想自己是否需要更換那種器械。我,還有許多其他西方人,都希望能稍微輕鬆一些。
眾目睽睽下的治療
在西方,去醫院看病是一件非常自我的行為。在醫院裡你只要接觸一個人,那就是醫生。一般是由醫生將病人叫到自己的診室,然後把診室的屋門關上,醫生面對你一個人開始問診。此時在他的診室裡是不允許第三者進入的,甚至連護士也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當我第一次跨進一家北京的中醫醫院時,我十分吃驚。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偌大的房間,一張張的床上躺著病人。那些病人不分男女,有的裸露著大腿,有的裸露著肩,在他們裸露的部位扎滿了針。我怎麼能和那麼多人一起看病呢?原本我只是想偷偷地溜進醫院,只讓一位大夫知道我的病情,給予治療。現在可倒好,我彷彿成了電視節目裡一位奇怪的、沒有做任何準備的嘉賓!這時,突然有個病人大聲問我:「你哪兒不舒服了?」聽到這個聲音我頓時感到天塌地陷。在西方,一個陌生人是不可能向一位病人提出這樣的問題的,更不可能用那麼大的聲音嚷出來讓所有人都能聽到。有關身體方面的問題在我們看來是絕對的個人隱私,這是一個有可能使人難過或是讓人感到難為情的話題,如此敏感的問題是根本不能提及的。我開始渾身出汗,腦子裡一片空白,無言以對。可當我看到眾人期待的目光時,又不得不迅速地應了一聲:「我肚子疼。」人們跟著議論說:「她肚子疼。」接著又聽到有人問我:「你是哪國人?」「我是瑞典人,」我說。人們又重複著說:「她是瑞典人。」我的感覺更不舒服了。輪到我看病了,老中醫讓我躺到一張床上,我感到注視我的目光減少了一些。因為我特別注意乾淨,我告訴老中醫用我自己帶來的一次性用針。這件事更讓我覺得和別人不一樣,因為他們都是用醫院的針。老醫生好像並沒在意,他只嘟噥了幾句什麼就開始給我用了一個比較厲害的方法扎。我很痛苦並開始出汗,但沒有辦法。
從那以後我幾乎每週去一次醫院,但每次我的感覺都和第一次是一樣的。醫生自始至終幾乎沒問過我治療後的感覺,是不是好一些了或是有沒有什麼問題。每當我向他詢問我的病情該如何治療時,他總是露出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最終我知道了中國醫生與患者之間的關係。在中國,醫務工作者認為如果你不是一個學過醫學的人,對你解釋治療的方案,無疑是對牛彈琴。所以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中國醫生不會詳細地告訴你他們的治療方案的原因。與此相反,我們西方醫務人員的觀念是一定要把患者的病情講清楚。他給你解釋的時候,你隨時可以說你沒聽懂,他會馬上再給你解釋。他也會告訴你各種治療方法的長處和短處,吃的藥有沒有副作用等。患者也永遠有選擇同意哪種治療方案或不同意哪種治療方案的權力。
在西方,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你的」,界限很分明。某一個問題是私人的、不應該問的,某一間房子是別人住的,不應該隨便進去看,等等,這都是很清楚的。這也就是我第一次在中國看病時覺得驚心動魄的原因。
「老師你太過分了」
一天我穿了一件新的T恤衫,我認識的一個中國人問我:「你的襯衫是新的嗎?」我告訴她是的。她說:「我不喜歡,不好看。」西方人一般不用這麼直率的方法問。如果有什麼人問我,而那個東西又不是我喜歡的,我會試著尋找一個適當的角度來回答。我也許會說:「要是我的話就不買,但其實對你來說不錯。」在我誠實的同時還要加以小心,避免傷害了對方。
我和我的一些朋友都注意到,中國人有些時候其實並不那麼坦率,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他們卻直來直去。這是讓我們西方人感到糊塗的地方。什麼時候可以直來直去,而什麼時候又得拐彎抹角?好像中國人直接評論一個人的衣服或者他的外表是可以的,但是給某人提建議改變方法卻是不應該的,至少對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或是一個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做這樣的事情是得考慮考慮的。如果這種觀察正確的話,顯而易見它是多麼容易發生誤會呀!因為在西方他們大概採用的是另一種方式。
在瑞典,如果有人的外表有什麼我們不喜歡的地方,我們盡量不說,因為指出一個人的毛病是不禮貌的,比如「你胖了」或「你老了」或「那件衣服難看」等評論。但是如果一個人能想出一個好辦法節省時間什麼的,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提出這個建議,不管面對的是老師還是老闆或是上了年紀的人。我們看重事情的實際性和它產生的結果,勝於注意對方屬於什麼地位。
甚至有些中國老師也用這種生硬的方法對待我們,使我們這些外國人難以理解他的作法。一天在課堂上我們正在進行下一課生詞的預習,一個生詞的意思是 「佔」,老師想給我們解釋這個「佔」字的用法。他指著一個比較胖的學生說:「他太胖了,要是坐公共汽車的話,他得佔兩個位子。」全班頓時鴉雀無聲,大家懷疑地盯著地下,我們都以為是聽錯了。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這種沉默使我感到糟糕透了,特別是讓我感到對不起那位無辜的同學。當眾說出這樣的話,在西方是不可想像的。侮辱人是一件很壞的事情,有誰喜歡聽別人說自己胖呢?終於有個學生嘟囔著說:「老師你太過分了。」可那位老師一點兒都沒明白,他又說: 「這是事實呀,你們沒看見嗎?他很胖呀,哈,哈。」然後愉快地笑了起來。我們都覺得班裡現在有了問題,但問題不是老師。這位老師很善良,他的意圖肯定不是傷害那位學生。問題就是文化的衝突。如果一個外國人,來到中國卻不瞭解這個國家的文化,遇到這種情況可能馬上就覺得什麼都不好,初始的印象就很糟糕。如果中國人知道這樣的說法可能傷害外國人,這樣的衝突不就可以避免了嗎?
把步行者當重要角色
像其他西方人一樣,我也習慣紅燈亮時車要毫不猶豫地停下來。可在中國卻不一定,有時人們看紅燈,有時人們根本就不看紅燈。最可怕的是在一條從來沒有紅綠燈的繁華大街上突然被安裝上了紅綠燈,在那樣的地方人們不習慣看紅綠燈。當紅綠燈突然被安裝上了,可那兒還和以前一樣亂糟糟的,那條街就變得比以前更危險了。習慣看綠燈行的西方人會感到很方便,綠燈亮時他也許不再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過了,但當他輕鬆地過馬路時就有可能被闖紅燈的汽車撞倒。在許多西方國家,規章制度是非常明確的:步行者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弱勢群體,汽車總得給他們讓路。要是你用眼睛和司機有了交流,他看到你打算過馬路,他會為你停車讓路。要是那裡有紅綠燈而且是綠燈時,司機絕對要停下來讓行人先走。有時步行者這邊是綠燈,要右轉的司機也同時是綠燈,但他還是得讓所有的步行者先過馬路,即使要等很長時間。在交通上,西方很多人習慣把步行者當作重要角色,在中國則不然。當我意識到了那個司機,雖然我已經用眼睛和他交流了,他也明顯看出我要過馬路,可他卻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開,對此我很吃驚。一位澳大利亞朋友給我解釋說:「這兒不像在西方。要是司機已經看見你看見了他,那他想你應該停下來給他讓路,他就會理所當然地開他的車了。」另外一點不同的是如何使用喇叭。在瑞典你不能鳴笛太多,因為沒有人喜歡別人向他按喇叭。按喇叭有點像是罵人,告訴他該走開。這是不禮貌、不友好的態度。在中國,用喇叭當然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在接近他。它是一種交通工具接近你的警告,你得小心。但有時,司機明明已經發現我在注意他了,幹嘛還要按喇叭呢?我想,按喇叭可能已成為中國人的一種習慣了。我覺得北京的地鐵確實不錯,既準時又快捷。但也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當車門打開的時候,人們馬上就往裡擠。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要是你不讓車裡的人下來,你又怎麼能上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