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春也是被逼得沒辦法。」爆炸發生後,曾和張明春有過交往,對張葛的矛盾比較清楚的正河街街長、居委會黃主任說,「葛君明的明達公司要修水電站佔用了張明春的採沙場,只同意出4000元作為補償。張明春想打官司沒錢,告又告不准,還被公安局以影響水電站施工為由關了半個月。」
這之後,張明春與明達老總的部下曹國俊協商,曹同意賠付1萬多元,但必須要葛君明簽字。張明春曾多次找到葛均遭拒絕。今年6月中旬,葛君明去美國和韓國考察,張明春便住到峨邊縣城的平安旅館,一心等他回來。
平安旅館是一幢破舊的三層小樓,位於峨邊新村路271號,距明達公司幾百米遠。旅館服務員馮永琴指著走廊盡頭308號房間說:「張明春開始就住在這裡。」
打開308房間,房頂吊扇還在轉個不停。馮永琴說也不知道吊扇是不是張明春開的,爆炸後,警察來過,走時不讓碰房間裡任何東西。她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房客,炸死了富貴一方的葛君明。
陰暗逼仄的房間裡擺著兩張床,左邊一張床被褥凌亂,像有人剛剛睡醒離去。床的右側緊靠色澤暗淡的牆壁,牆上用鉛筆留下些雜亂的數字。臨腳一頭牆上用鉛筆寫下兩行字 「在此終一夜,揮淚上沙場。」字不工整,看得出是新寫的。馮永琴說,張明春中途換了房間,之後這間房沒人住過,估計這些東西都是他留下的。
右邊的那張床已經被警察靠牆立起來,床的纖維墊板中部被掏了一個大洞,馮永琴估計,這個洞就是張明春用來偷藏炸藥的。
翻開平安旅館登記冊,沒有張明春的名字。「他是用橋偉成的名字登記的。」馮永琴回憶,6月24日下午,張明春來到旅館,說是峨邊宜坪人,名叫「橋偉成」。他穿了件綠中帶黃的T恤,半新,看起來50來歲,身高1.6米多,背了個背篼。
這段時間裏,張明春有時上午出門,有時在晚上,每次出去都不背背篼,都逕直朝明達公司的方向去。馮永琴說,張明春在308房間住到7月15日,問可不可以5元錢住一晚,並說身上只有7元錢了。由於308房間的房費是每晚10元,地下室房費是5元錢一晚,馮永琴便讓他從308房間搬到了地下室207房間。與308房間相同,207房間的另一張床,纖維墊板同樣被撕開。馮永琴說,張明春一直住到7月21日早上。
7月21日早上9點過後,張明春提著一個袋子出門。10時左右,明達集團董事長葛君明到公司上班。張明春隨即進入二樓總經理辦公室。當明達公司的財務人員葛秀萍拿著葛君明簽完字的文件從葛的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她聽到張明春問了一句話:「你到底簽不簽字?」葛君明回答說:「不簽。」話音剛落,張明春便引爆了炸藥。前後時間不過2分鐘。
首富葛君明
張明春和葛君明的矛盾起因於一塊河灘地。張明春承包的河灘地距峨邊縣城約7公里,佔地5.5畝。
1995年7月,張明春到縣水利局花5000元辦了張一年一審查的採沙證,然後貸了3萬多元在大渡河邊辦起了採沙場。關於這3萬元是怎麼用的,張明春在遺書中寫得很清楚:「修車路用了1.7萬元,治理河壩用去8000餘元,修一堵擋水牆用去9000餘元。」
採沙場辦起來後,張明春所在的草坪村下草坪組有100多村民來這裡打工、採沙。由於大渡河連年漲水,河壩經常被沖毀,需要重修,因此賣沙石獲得的收益被張明春全用來再投入。到2003年底為止,張明春不僅沒收回成本,還欠下村民們1萬多元的工錢。好在此時的河壩已經積起了一萬餘方沙石,即使只按每方10元的價格出售,也能賺10萬元。
「但是,2003年11月份,明達集團公司為了緩解企業工業用電的窘迫局面,投資3個億要在玉林橋附近修一座小型水電站。這就需要改建一條公路,而改建的路正好要佔用張明春的採沙場。」同在採沙場打工的下草坪組組長張開平說。
根據張明春的遺書,2003年11月8日,水電局的水利股長劉世太和任墒義找過他,只同意給5000元,遭到了張明春拒絕。
「11月11日,我們在河壩上生產沙石,10點左右,水電局局長劉天華,股長劉世太,任墒義等人找到張明春,交給他一份14號採沙許可證作廢通知,並要求他帶著我們立刻離開這塊河灘地。」草坪村的村文書張春明說,「當時,那個任墒義對張明春說,『我們公司不會給你做任何補償。如果你不聽,我們就叫公安局來抓你。』」
任墒義的態度之所以這麼強硬是有原因的。四川明達集團是一個家族性質企業,董事長兼總理葛君明今年41歲,在峨邊當地是首屈一指的超級富豪,擁有5個子公司,總資產達1.2億元,產業涉及到化工、冶金、水電、房地產多個領域。年營業收入達到3億元,每年為當地貢獻的利稅在上千萬元以上,是峨邊縣第一利稅大戶。
提起葛君明,峨邊縣的屠夫老趙深有感觸。他和葛君明都是峨邊縣沙坪鎮新生村人,兩人從8歲起就玩在一塊,「葛君明是個很聰明,做事果敢的人。」老趙說,「1982年,沙坪鎮有個建築隊,屬集體企業,葛君明的父親是建築隊隊長。我和葛君明初中畢業後一起在建築隊干了4年。由於和鄉里、縣裡幹部關係很好,葛父開始利用這些幹部權力排擠隊裡其他的負責人。現在的沙坪鎮居委會主任何明生兄弟就是當時被趕出建築隊的人之一。沒多久,沙坪鎮建築隊就成了葛家的個人企業。」
葛父死後,葛君明接手了建築隊併發展為擁有100多號人的建築公司,生意做得非常紅火。當地的縣委住宅樓、郵政局商住樓、縣交管所綜合樓、金口河客運站、縣人民醫院綜合樓、農村信用社住宅、教育局培訓大樓等50餘項重要建築工程都是由其建築公司一手完成。靠著積累下的數十萬元,葛君明又辦起了預制板廠,生意同樣火爆。1996年,峨邊縣國有企業改制,葛君明抓住這個機會,兼併了峨邊電石廠。
「哪個都曉得葛君明和縣政府的關係好。」老趙說。正是由於打點好了各方關係,葛君明也得到了不少好處。即使是現在讓葛君明死於非命的在建玉林水電站項目,也存在很多問題。「這個電站工程,從施工之日開始就未到四川省地方電力工程質量監督分站辦理工程質量監督手續,屬於典型的『四無』(無立項、無設計、無驗收、無管理)電站。」當地有關人士透露說,「後來有人向有關部門進行了舉報,四川省水利廳也曾下文就玉林橋水電站問題進行通報。隨後,明達集團才補辦了相關手續。」
然而,葛君明卻是當地官員圈內有口皆碑的企業家。水電局局長劉天華對他的評價是:「脾氣很好,在地方上威望很高。」當地政府部門一位官員則說,「葛君明在峨邊官場和商界的人脈很好。為人也比較低調,很少在樂山當地的媒體上露面。由於他對峨邊經濟發展貢獻巨大,今年年初被選為峨邊縣政協副主席。」
貧民張明春
張明春是峨邊縣宜坪鄉草坪村下草坪組的一個普通農民。家裡有兄妹5個,張明春排行第四。初中畢業後,張明春便在家務農。峨邊沒有水田,這裡的農民祖祖輩輩靠在山上種包谷,養豬,養雞為生,生活非常貧困。張明春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張繼紅,女兒叫張麗芳。由於沒錢,本來學習成績很好的兩兄妹初中畢業後就輟學了。他的妻子周興蓉由於身體不好,基本喪失了勞動力,常年要吃藥。正是為改變家裡的經濟困境,張明春才下決心貸款承包採沙場。
從峨邊縣到張明春家所在的草坪村,先要坐車走一個多小時的盤山公路,然後步行半個多小時,才能看到張明春家那用草和水泥糊起來的房子。張麗芳說,全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一臺14英吋破舊的黑白電視機和一頭百多斤的豬。
張明春的大姐在得知弟弟出事後,趕回來照料老父親。她抹著眼淚指著左邊睡房裡破爛的傢俱說:「這裡的床,包括櫃子、椅子,只要是像點樣的傢俱,都是他大哥死後給的。」張明春的鄰居李芳這麼描述張家的生活:「房子是大雨大漏,小雨小漏。去年一家人100元過了一個春節,今年端午節,連塊肉都沒吃上。張明春80歲的老父親一個人要種8畝地,沒錢買米只能吃苞谷飯,連碗咸菜都吃不上。」
一家人都沒想到張明春會採取如此極端的做法。妻子周興蓉說,以前丈夫性格開朗,為人和善,周圍的人都說他是一個「好耍的人」。兩個月前,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回來不開腔不出氣,問一句他才答一聲,常常望著門外發呆。以前每頓飯能吃兩三碗,那段時間每天只吃一小碗,吃完就坐在門口發呆。20多年的夫妻,兩人從沒有因為家庭的貧困紅過臉,卻因為採沙場被佔得不到合理賠償被村民逼債而大打了一架。
7月17日,張明春「不曉得從哪回來」,晚上睡覺,他衣服也不脫,逕直躺上床,轉到另一側,枕著被子看電視。「我半夜醒來,他還在看,一直到早晨,中途還不斷嘆氣。」周興蓉說,第二天晚上,張明春依然沒有睡覺,通宵看電視。張明春對一兒一女非常疼愛。在爆炸發生前,他和兒子見了幾次面,他叮囑兒子說:「好好存錢,娶個老婆。」
7月19日,張明春從家裡吃了早飯,搭上一件衣服出門了。像往常出門一樣,沒有跟妻子說任何話,交代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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