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末年,唐都長安破獲一起和尚與公主的通姦案,可謂是驚世駭俗。事情的起因竟然是一個小偷的被捕,在小偷的贓物中卻發現了一隻精美的女用枕頭,小偷招出,枕頭來自辨機和尚住處。官吏發現,這是只有皇家才有這樣的枕頭,不禁大驚失色。御史臺慌忙親自招來辨機審問,在嚴刑與誘騙之下,辨機招出:繡枕乃高陽公主所贈。御史案經過賣力的調查,查出了辨機和高陽公主長達八年之久的羅漫史,並上報唐太宗李世民。
實際上,唐太宗對女兒偷情的事心裏早就清楚,他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大概有以下兩個原因:一是那個時代是一個個性張揚的時代,整個社會對男歡女愛之事十分寬容,偷情並不是十惡不赦的罪惡(這從唐代的眾多史籍中不難看出);一是怕動作大了,欲蓋彌彰,醜事得到證實,影響皇家形象。所以,對此,以唐太宗之精明,自然選擇聾作瞎,流言蜚語由他去,反正沒證據。但是,到了御實台上報時就不同了,以被自己的統治機器抓住了證據,形成了案卷,只能靠殺一儆百來立威了。
於是,公元649年,長安街頭就發生了腰斬的慘劇。
《大唐西域記》的卷末語中,也對辨機作過間略的介紹:他出生苦難家庭,15歲出家為僧,師從大總持寺道岳法師,貞觀十九年正月,從西天取經回來的著名的唐僧玄裝在弘福寺主持譯經,辨機以其博學敏慧,成為從事譯著的綴文大德九人中的最有名的一位,被唐僧選為自己口述的整理人。皇家繡枕案發生時他正在弘福寺譯經,年僅二十六歲。
不管導演經意不經意,《大唐情史》,人物個性生動躍然,連一個和尚,都是那樣的個性鮮明,充斥著張揚的生命氣息,唐太宗李世民,倒成了不太顯眼的人物。回憶《還珠格格》,最顯眼的,有個性的永遠只有皇阿麻,皇家小燕子,和個別不肖「阿哥」。這或許是這兩部片子反映的唐,清的兩個不同歷史背景給人的直覺差異感。
辨機之死,易使人覺得那個時代血腥,其實不然(當然腰斬的酷刑是華夏文明的恥辱)。《大唐情史》悲劇的背景是唐朝的盛世之一「貞觀之治」,這期間平均每年全國的死刑犯人只有幾十人。而《還珠格格》的大團圓結局,易使人覺得那個時代很文明,其實不然。《還珠格格》喜劇的背景是清朝的「盛世」,「康干盛世」,這期間因文字處死人的(文字獄)的案子都有一百三十多起,幾乎每年一起,每次都要殺幾十人以上,幾乎每次都有人被凌遲處死(一刀一刀地割,剮而死)。康熙年間間發生的文字獄莊廷櫳案,七百多人被殺,十八人被凌遲處死,莊廷櫳等兩人雖然在案發時已死,仍被開棺戮屍,雍正年間呂留良文字獄,處斬128人,呂留良雖死去多時,仍被「挫骨揚灰」。乾隆在位六十年,製造了一百二十起文字獄,幾乎一年兩起,殘殺數千人。
整個唐朝,只有一起文字獄,那是在唐高宗發動對高麗(朝鮮)的一次戰爭之前,有個叫元萬傾的狂放詩人,寫了一首詩,提醒高麗人人:唐軍來犯,應提前備守鴨綠江天險。結果唐軍無功而返。元萬頃此舉,實際上有泄露國家機密之嫌,可是唐高宗居然沒有嚴厲地懲處他,只是把他充軍到嶺南了事。不久竟又把他招回來,封給他一個著作郎的官職。武則天在唐代君主中恐怕是最為好殺的一位,但對以文犯「忌」之人卻十分地灑脫大度,著名的天才詩人,「唐初四傑」之一駱賓王曾為反武則天勢力寫下赫赫有名的「《討武造檄》」,文中直斥武則天「狐媚惑主」,武則天讀後卻只是「嘻笑」,不僅沒有加害駱賓王,反而埋怨大臣們,沒有將駱賓王這樣優秀的人才羅織在她身邊。不難想見,「康干盛世」的人如果犯下元萬頃這樣的事,死幾次都不夠;駱賓王此舉要是發生在清朝,那就不僅是當事人怎麼死的問題,而是株滅九族的問題!
相形之下,唐統治者的優容雅緻的氣度,是何等的瀟灑!只有在這樣的開明寬鬆的時代裡,才能夠生長出迄今為止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李白,杜甫;才能夠湧現出一大批如璀璨群星般的才華橫溢的作者:王勃,駱賓王,王維,白居易,孟浩然,李商隱,柳宗元,王昌齡,岑參......才會留有華夏文明史上最富個性的詩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李白),才能夠創造出舉屬目的華夏文明成就的一大頂峰-唐詩。
言論環境的截然不同是唐,清這兩大「盛世」的最大不同。
言論環境自由的程度,深遠地影響著文明的活力和創造力,文字獄,毀滅和摧殘的不僅僅是作者的生命,更是對人類精神活力和創造力的毀滅性打擊。由於極其嚴酷的言論環境,除了極少數落難隱居遁世的明朝遺老(黃宗曦,顧炎武,呂留良等),整個康干盛世找不出一個有個性尊嚴和獨立思想的知識份子,正如魯迅說的,清統治者殺「盡了漢人的骨氣和自尊」。整個清朝,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本《紅樓夢》(據傳作者為一個叫「空空道人」的隱居明朝遺老,曹雪芹只是批閱成書而已)。
「康干盛世」,是一個靠戰後人口恢復,國家鼓勵多生(康熙頒行的政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減免租息,農業恢復發展而生的盛世,而並不是一個靠技術創新,制度創新造就的盛世,因此,「康干盛世」比起前朝歷代的盛世,並沒有實質性的進步。相反,由於空前的專制扼殺了社會的活力和創造力,使得「康干盛世」是個進步停滯,坐吃老本的「盛世」,一個犧牲民族國家的前途和未來的「盛世」。
長達一百三十年的「康干盛世」結束之後,僅過了四十年,巨大的問題便暴露無遺,明末時比之西方差距不大的技術,此時有如天壤之別。整個清朝到鴉片戰爭之前,技術不僅沒有進步,與明朝末年的相比還有倒退。整個社會體制更是遠遠落後了。
「康干盛世」,反倒不如「貞觀之治」更真實。
《大唐情史》與《還珠格格》的背景差異之二是服飾和人物氣質的巨大差異。看得出,這兩部電視劇的導演都極力表現唐清兩朝服裝的精美。《看大唐情史》,如看一場精彩的時裝表演,真正的唐裝如此美麗紛層,使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原來華夏的服飾,也可以如此美麗!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比起瀟灑俊逸而又多元化的唐裝(註:不是現在以滿裝為唐裝的「唐裝」),清朝的服飾是那樣的相形見絀,特別以男子的服飾對比最為顯著。唐朝的男子,其髮式既可以系方巾,扎網巾,可以束髮峨冠,也可披髮,或可作馬尾式(類似如今日本武士發狀)。清朝男子髮式只有一種:半光頭加「豬尾巴」。這種醜陋的髮式在形成習慣之前,並不是中國人犯了賤要它,而是因為「留頭不留發」,這根辮子,是「砍了我們祖先多少顆腦袋才種定的」(魯迅語)。
與髮式一樣,清朝男人千篇一律的長袍馬褂「烏龜服」,是嚴酷專制的惡果,是多爾袞「去漢服」令以死相逼的結果,也是「砍了我們祖先多少顆腦袋才種定的」。其美觀如何,參照日本和朝鮮半島的態度就知道了:和服保留了很多唐裝風貌,朝鮮,越南民族傳統的男人服裝也保留了很多明代漢服風貌 ,他們都不願學滿清服飾一絲半點!
身著真正的唐裝,很多人能夠自然地透露出俊逸瀟灑的精神氣質,而身著滿裝,非常便於打千磕頭,口稱奴才,連來自西方的大山都有幾分奴才相(當然民國時期經過改造的女性旗袍也是很好看的)。
由於虛榮和歷史失憶,中國人普遍地不知道(或無所謂)真正地唐裝,把滿裝當成了唐裝,口稱國服。日本人對此十分輕蔑,稱:中華民民族是一個沒有傳統民族服裝的民族。這話有他的道理,因為事實上中華民族的主體民族是漢族,而最能代表漢服的唐裝以被這個民族自己拋棄。
但是天真的年輕人卻能作出質樸的選擇,他們去照相館照藝術照時,往往寧可選擇日本和服,也不願選擇「唐裝」(滿裝)。這因為他們媚日嗎?當然不是!因為「唐裝」(滿裝)醜陋。
一個歷史教訓是:專制的結果必然醜陋。人類最美麗的花朵是自由之花。
「貞觀之治」雖然比「康干盛世」更完整,更真實,但同樣是專制王朝下的「盛世」。無論是李世民,還是愛新覺羅.玄燁,其專制帝王的本質是一樣的,貞觀不同於康干的僅是「開明專制」而已。帝制下的盛世,老百姓所享有的種種自由,好處都是帝王的「恩賜」而已,並沒有任何體制上的保障。「有傷風化」的辨機,既因為高貴的公主的熱烈追求而盛情難卻,情不自禁,又能因為社會的優容而安然無恙,也可以因為為李世民一句話而被腰斬,多少也反映了即使在盛唐這樣開明寬容的時代,普通人物的命運像浮萍野草一樣不可確定,不由自主。其實,華夏文明五千年來,迄今為止最後一個燦爛的頂峰,大唐,其命運又何嘗不像發生在盛唐時期的辨機,高陽的情史那樣,是一出永恆的淒美的千古絕唱呢?
今天,只有以尊重和保障人權為目的,建成以權力制衡為基礎的新五權民主憲政體制,才能夠開啟比盛唐盛世更美好,更長久,更穩定的新的盛世!
曾節明 星期五 2004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