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之後我們甚少見面,收到他的電郵令我欣喜,即使郵件的用字──「看看雅虎來的這個」──不太像他的手筆。我到那網址看賀卡,只見到一些奇怪字元。我再試一遍,也是這樣。嗯,我提醒自己,方勵之是高級科學家,而我只是研究文學的學者和科技盲,說不定我的計算機比不上他的。「我的計算機讀不了你的賀卡。」我回覆。
「其實那心意卡是病毒。」方勵之回信說。「所以『讀不到』是好事。」那封電郵不是他寫的。
我告訴自己:病毒經常這樣,不用擔心。但我亦記起滿地可大學的歷史學家王大為(David Ownby),他去年在普林斯頓大學講解自己對法輪功的研究,本身並沒有修習或提倡法輪功。他是優秀的歷史學家,開始該項研究不久,計算機就不尋常地遭受病毒大舉侵襲。他追溯起來,發現病毒源自渥太華及巴黎的中國大使館。
我的病毒有沒有類似來源?這封「方勵之賀卡」是否某種用於政治的電子魚雷?王大為等人曾告訴我,法輪功一直與中國政府大打「電子戰」。這是否同類事件?
我請普林斯頓的技術專家查究那封偽造郵件的源流。他們找不到中國政府的痕跡,其餘細節就「說不准」。一般病毒往往是這樣。幸好普林斯頓大學的預防病毒軟體,通常都會把這些蟲幹掉,在郵箱留下「原文已刪除」的訊息,像一堆蝗蟲的空殼。
大部分滋擾的來源都無甚特別──「最佳直銷價」、「積極買賣」或某人假扮「微軟」。但如果「發信者」是我相識的名字,多半時候就是冒充某位中國政府的批評者。作家白汝莫(Ian Buruma)收過我的「訊息」;我也收過他的,但這些電郵並不是我們所發。有人亦經常以胡平(《北京之春》編輯)的名義,把有毒附件寄給我。
于浩成曾在群眾出版社擔任編輯,現在是流亡海外的異見分子。上星期,我收到表面上是他寄來的電子賀卡,慫恿我下載「清除一切姦細軟體」的「免費探測器」(它說我的計算機已「證實」受感染)。于浩成年老體弱,計算機知識比我更貧乏,這電郵絕非他的手筆。
我沒有時間、也不打算探究這批訊息是否來自中國大使館那種地方。但我的確認為中國異見分子及批評中國的人士,很有可能像法輪功那樣遭受「計算機襲擊」。我有這種想法,部分原因是冒名發放有毒電郵,與中國對付海外批評者的手法十分相似:這個政府扣起護照或簽證,還對你說「你自己心知肚明」;它付款給學生,叫他們參加支持中國的集會;說「錯」話或做「錯」事的,自己或家鄉的親友就會被這政府侵擾;諸如此類。
這等鬼把戲不理原則,只問效果。九十年代初期,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對天安門屠殺大表憤慨,中國政府人員就在美國校園挑出帶頭抗議的學生,把他們「搞臭」。其中一個方法是巧妙地散播謠言,說學生領袖是政府臥底。自己的臭名如果可以用來中傷別人,又何須尷尬?這手法有別於假扮于浩成,藉以把病毒寄給他的朋友,但仍是同樣狡猾。
香港市民也許會質疑,「一國兩制」能否杜絕此等手段;臺灣人亦應抱持同一疑問。如果政治病毒能夠進入我在新澤西州的計算機,即使這政府承諾尊重臺灣或香港「制度」不同,又有何作用?北京的戰術會否尊重任何人的國界?還是要待中國百姓得享真正安全和恆久的自由民主,臺灣及香港才會同樣地長治久安?
(蘋果日報/作者為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教授)(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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