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票連篇立奇證滿屋存
63歲的陳嘉榮是天津市渤海無線電廠退休幹部,30多年來,寸積尺累收買了一萬餘張票證及類票證,整理成冊的藏品佔滿了不大的房間。
談及愛好的由來,陳嘉榮苦澀而無奈。1963年,陳嘉榮與愛人王玉玲結婚,那時,每個職工每年的布票定額是一丈七尺三寸,為了讓婚事體面一些,陳嘉榮的父親承諾兒子一定要做四床被子。有了這個目標,為了湊齊四床被子裡面所需的布票,陳氏父子開始提著小禮品走訪親朋好友。那時的布票是金貴品,也是父母給孩子預留的男婚女嫁時的重要財產之一。關係過硬的親戚朋友在三口人的布票中讓出兩口人的定量,暫時借出來救急。結果,一大圈跑下來,只湊夠了三床被子的布票,而且就是這些布票,還齊了也要付出幾年不添衣服的代價。無奈之下,陳老先生決定給兒子借一床被子湊數。婚禮如期舉行,四床被子也如期擺在新房的床頭,只是新婚第二天,借來的被子就還了回去。陳嘉榮愧疚地看著妻子,總有一種說謊的感覺和一張票難倒英雄漢的無奈,也就是從那時起,陳嘉榮的心裏湧起了一種票證情結。
看著陳嘉榮的藏品,彷彿在看一塊塊歷史的化石。除了比較熟悉的糧票、布票之外,在那些五花八門的糕點票、煙筒票、鞋票、白菜票、豆腐票、糖票、衛生紙票、大糞票、冰棍票、油條票後面,似乎可以看到當年人們提著籃子焦急等待拿到自己應得那一份的渴望眼神。
奇中見奇的是,許多票證的面額小得不可思議,比如1兩的魚票、1兩的雞蛋票、0.55錢的油票、1厘米的布票、2兩的醬油票,如果單用其中的一張去買東西,這些票只能買回來一段魚尾、半個雞蛋,或者相當於半瓶眼藥水的花生油和指甲蓋長短的一塊布。
印章和指示票證記歷史
票證之外,陳嘉榮還藏有多種計畫經濟時期的文史資料,包括河北省人民委員會、天津市革命委員會的「紅頭」文件。比如1963年天津市防汛(專題,圖庫)期間一線人員每人每天補助1錢食油的文件---《關於對第一線防汛人員糧油補助的補充意見》,其中第4條規定「夜間加班超過11點另補助糧食3兩」,第6條明確「食油補助,凡經區指揮部統一組織的防汛隊伍去第一線的每天每人補助食油一錢」,還有天津市副食公司關於召開雞蛋、鴨蛋分配會議的通知,居民購買2角錢以下豬肉暫不收票證的小字報等。
作為最真實還原歷史的票證,蓋在上面的章、寫在上面的字已經構成了一種票證文化。陳嘉榮自己的結婚證背面就蓋著「床鋪已購---南馬路木器行」的大紅戳記和「油一斤已發」等字樣,生小孩時產科醫院在嬰兒出生證明背面寫上的「雞蛋二斤、糖三斤、油布一塊、芝麻一斤」的字樣。
陳嘉榮的藏品中還有一封1967年開出的兩級介紹信:「物資回收公司負責同志:茲有我生產大隊第一生產隊劉殿奉同志前往貴處購買破舊衣服,只因農業需用,請解決。」下面是天津市北郊區霍莊子人民公社和天津市北郊區霍莊子人民公社蘆新河生產大隊的兩枚大紅印章。據陳嘉榮介紹,這種公社和大隊開具的兩級介紹信也不多見。記者聯繫到現在北辰區(原北郊區)西堤頭鎮蘆新河村委會工作的劉殿奉的女兒劉冠榮,但是劉冠榮稱,其父劉殿奉已經去世,當時她年紀尚小,對父親的事不太清楚。天津市供銷合作總社下屬第一物資回收公司的一位退休業務經理告訴記者,這可能是一封誤開的介紹信,按照物回系統當時規定,農業人口只有購買生產資料如有色金屬、鐵料等時才需要開具公社和大隊的兩級介紹信,破舊衣服與廢塑料、生活廢物等屬於雜物料,購買時無需介紹信。之所以開出這樣的介紹信,要麼是和別的信件一起開出,要麼就是對規定不太清楚,擔心跑冤枉道,開封介紹信,來個雙保險。
當時有些地方的糧本上印著了毛主席的指示:「……節約糧食問題要十分抓緊,按人定量,忙時多吃、閑時少吃,忙時吃干、閑時半干半稀,雜以蕃薯、青菜、蘿蔔、瓜豆、芋頭之類。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緊。」一個國家的領袖直接關注到青菜、蘿蔔,足以看出當時物質的極度匱乏。出入廢品站花光退休金
這一萬餘張票證都是怎麼來的?
據陳嘉榮介紹,開始是從親朋好友家要來的,後來,數量多了,門類全了,就去物回部門去挖去買,或者按照全國票證協會會員提供的信息匯款去買。陳嘉榮患有過敏性鼻炎和哮喘,為了找到有價值的票證,在故紙堆裡一蹲就是一天。
有關天津的票證大部分都是從南開區、紅橋區廢品回收站以高於廢品三倍的價錢買來的,另一個來源是各區飲食公司和商業局處理的舊物。這些破舊的紙製品花費了家裡的大部分積蓄和每月的退休金,好在愛人支持,把這些東西看做了家裡的一個「成員」。
1976年,陳嘉榮從廠辦公室調至外勤部門,由於自靜而動崗位變化,糧食定量每月上漲3斤,車間證明工作變動的證明信,廠糧食科蓋章,街道糧食管理辦公室備案,最後才能到糧店改寫定量。陳嘉榮說,端詳票證是一種享受,這種享受,不僅是一萬餘張票證帶來的成就感,更是從中感受到了生活的起伏和時代的變遷,記住昨天是為了珍重今天。
在陳嘉榮的梳理下,主要生活用品的供應脈絡清晰起來---
1960年因居民排隊購買白酒情況嚴重,實行每人一次限購100-200克。3月15日開始買糕點收糧票,每人每月供應半市斤。
1961年,城市人口每人發放布票7.4市尺,農業人口每人發放布票6.5市尺。
1973年,天津發行了全國獨一無二的面袋布票,即每戶3尺白布專做面袋之用。
從1969年到1983年居民定量布票,不分農業和非農業人口,一律按每人17.3市尺發放,1984年敞開供應。
憑工業本每月可買一縷白線,一縷黑線。火柴每人每月兩盒,洗衣粉、肥皂每人每月一袋或一塊。
工業票隨工資發放,每10元工資發券一張,買一塊國產手錶需要60張工業票。
據統計,自1955年9月印製第一版天津市地方糧票起,至1993年4月1日糧票停止流通前,在近38年的時間裏,天津共印製使用了14個年版、35種名稱、150多個面額,票面額總計15億公斤。票證有特供圖案花樣多
據瞭解,當年特別是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大多數商品都是憑票供應的。什麼樣的商品就用對應的票證去購買,對號入座,缺一不可。為了照顧老幹部、高級知識份子、科研人員和有特殊貢獻的人,也發放了一些特供票證。票證的尺寸千差萬別,有橫式、豎式、齒狀和正方形。有的票證與人民幣10元大小相同,而有的票證只有1厘米大小。面額大的在千斤、萬斤以及10尺以上,面額小的僅為1錢或1寸以下。計量單位從舊秤市制到最新的千克制、公米制,應有盡有。
票證的設計也風格各異,有的有精美圖案,有的將風景名勝和濃郁的民族風情設計在票證上,如:陝西的兵馬俑、廣西的像鼻山西藏的布達拉宮、黃果樹瀑布及雲南的石林等。有的無圖案而且紙質差,尤其是早期票證,只在紙上印上一些字,有的用鉛印、油印,大多數票證上面還蓋有有關部門的公章,有的還印有編號,「文革」時期還發放了一些帶語錄的票證,色彩偏重紅色,圖案多為紅旗、紅太陽、手捧「紅寶書」的工農兵,收藏者稱為「語錄票證」。
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於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放開了部分工業消費品和城市重要副食品價格。一直到1996年,取消煤本標誌著票證在天津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他為什麼要買18斤點心渣
在陳嘉榮的藏品中,有一張已經泛黃而且飛了毛邊的小紙條,是天津市河東區文化館的便簽,上面寫道「郭莊子菜品核算店:茲有我單位幹部王文治同志前來購買高級點心處理品十八斤整。請給予照顧。此禮63.3.14」,日期上蓋有文化館的大紅印章。據陳嘉榮介紹,這封介紹信是偶然從一家廢品收購站買到的,但始終不知道它的來歷,算是他心裏長時間的一個遺憾。
那麼,這位神秘的「王文治同志」當年是做什麼工作的,為什麼一次買18斤的點心渣,買回去之後是自己吃還是另有別的用途。記者費盡周折,終於找到了退休不久的原新蕾出版社美術編輯王文治。
◆餓急了吃咸蘿蔔喝開水
據王文治回憶,他1958年畢業分配到百花出版社,1960年2月17日,下放到河北省霸縣勞動,當時只有24歲,糧食的匱乏和繁重的農活讓他幾乎每一天都處於吃不飽狀態,雙腿腫到膝蓋以上。按規定,下放幹部每人每月補助20斤水醃白蘿蔔,夜裡餓得實在心慌了,只好起來咬幾口,咸得從喉嚨深處往外冒火,接著狂灌一肚子開水,然後勉強躺下蜷身而睡。
1962年秋天,王文治回到天津,分到河東區文化館,和另外兩個單身青年一起住在劇場燈光室旁的空屋子裡,吃飯在區政府食堂,那時,他每月34斤糧食定量,父親在北京,已經工作的他不願意在探望父親的時候再佔用老人的糧票,所以,每月精打細算,強制自己必須把花費控制在30斤之內。
◆片片點心渣噴香度飢荒
上世紀60年代初,正是破除迷信的宣傳高潮時期,負責美術輔導的王文治一面幫著河東區街道俱樂部出版刻印16開宣傳小冊子,一面在郭莊子一帶的老居民區走家串戶宣傳科學。由於副食品緊缺,34斤的糧食定量讓最多一頓吃了13個近3兩一個饅頭的王文治來說,總是半飢半飽。當時,家境富裕一點的人可以到食品店買些點心貼補一下虧欠的肚子,但是,買點心不僅要花費糧票,而且統一價格6角錢1斤的普通糕點長期無貨,高級糕點(相當於現在的「八件」)要7元2角1斤,這在當時是一個令人咋舌的天文數字。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1963年3月14日,王文治找文化館領導開出了這封介紹信。拿著這封信,他就可以享受免收糧票而且按照6角錢一斤計價的優惠。
至於為什麼開出18斤的數量,王文治解釋,這是給副食店留出了余量。因為商店也要照顧方方面面的關係,有了單位介紹信,就可以按照18斤足額提出來,但是賣給介紹信持有者的最多超不過4斤。
如今已過花甲的王文治說,那時候,早晨起來,看著窗外的朝陽,一捧點心渣,一杯白開水,囫圇吞下,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大餐了。
天津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