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文化突然成了香餑餑
對於無神論的中國共產黨來說,西藏以宗教為生命的文化,完全是是落後愚昧的把戲。幾十年來,中國官方宣傳的基本口徑是:西藏文化導致了西藏的貧窮、野蠻、食人肉。從50年前開始,中國共產黨就把漢文明裝在槍膛裡,把毛澤東思想挑在刺刀尖上,向弱小的西藏人傳播「福音」,從而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
在一切都變化了的今天,這種大漢族口徑仍然毫無改變。不久前,加拿大的一位記者和他的同伴在大陸的火車上,遇到一名年輕的中國女學生。他們聊起西藏問題。加拿大記者及同伴認為江澤民應和達賴喇嘛坐下來談判。那位漢族女生說:「西藏人很樂意被我們中國人解放。達賴是奴隸販子。他不敢回來,因為西藏人民恨死他了。」這位加拿大記者因此驚駭地得出結論:「原來人民真的可以被欺騙。」
那麼,以這樣說謊到底的漢人政府和這樣容易被騙的漢人,突然興起的「西藏熱」,所為何來?
民間的「西藏熱」倒還不難理解。目前,西藏的書籍、音樂、食品正在中國各地廣泛傳播。去西藏旅遊已成為當今漢人的新潮。在現代人的一片精神真空中,不少漢族藝術家以不同的方式詮釋了西藏,塑造了一個有別於官方的文化西藏。這裡也有出口轉內銷的因素。原本以中華文化為驕傲的漢人,突然發現,比漢人更先進的西方人,反而熱愛、迷戀被漢人瞧不起的西藏文化。崇洋的他們,這才回過頭來,重新認識近在毗鄰的西藏文明。
然而,中共官方挂帥的大興藏學,卻是居心叵測。自從達賴喇嘛和西藏政府流亡以來,達蘭薩拉和北京的較量無日無之。儘管中國政府運用政治、經濟的力量,控制西藏人的物質世界,然而,達賴喇嘛和他的流亡政府逃到印度後,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仍然把保存本民族文化當做頭等大事。作為西藏宗教文化的代表,他們在國際上享有很高的聲譽。今天,藏傳佛教的信徒遍及五大洲。西藏研究成為西方的顯學。達賴喇嘛成為西方人心中的和平偶像。
於是,曾經逼走達賴喇嘛、摧毀大量西藏寺院的中共,也開始東施效顰──把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西藏宗教文化,貼上「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的標籤,向外兜售。儘管江澤民之類的官員對歐、美人熱衷於「喇嘛教」仍然困惑不解,但他們在牢固控制西藏、竭力消除達賴喇嘛的影響之餘,不惜一切地,力圖搶走西藏流亡政府多年奮鬥的一個著力點──西藏宗教文化的主導權。一個龐大的專制政權和一個弱小的流亡政府較勁,從表面上看起來,能動員巨大社會資源的中國政府節節取勝,因為王牌盡在北京手中。
「中國西藏代表團」馬不停蹄
僅僅是今年4月至6月,中國政府就派出多個「中國西藏文化交流代表團」,馬不停蹄地去了瑞典、法國、智利、阿根廷、墨西哥、巴西和俄羅斯等國。這些代表「西藏文化」的代表團,團長大都是如肖懷遠、李國清之類的漢人,也有在中共政府裡任高官的藏人,如西藏自治區副主席次仁卓嘎。這些大撒銀子的訪問,毫無例外一律是「成功的和必要的」,「達到了加強交流和促進瞭解的預期目的。」
越來越聰明起來的中國政府,在各國全面介紹了西藏50年的巨大成就時,採取了多種生動活潑的形式:報告會、圖片展、藏族歌舞表演。更令人咋舌的是,他們居然動員了西藏那曲孝登寺活佛珠康 土登克珠,現身說法,讚揚中國政府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以「揭露達賴之流的謊言」。他們的收穫不可謂不大,各東道國人士在親耳聆聽他們介紹西藏的情況後,全都「被感染了」,人們開始「消除誤解」,「高度評價50年來西藏發生的巨大變化」。
在出使歐、美和亞洲10幾個國家的代表團背後,是一支可觀的中國藏學研究隊伍。據統計,目前中國已有各級藏學研究機構50多個,專業的藏學研究人員達2,000多人。他們出版了近千種藏文典籍,發表了數千篇藏學論文。藏學專著新書也層出不窮。電視專題和網站也熱熱鬧鬧地參與宣傳。
我們可以拭目以待,將會有更多的「中國西藏文化交流代表團」揚帆出征,去抵消達賴喇嘛和流亡政府多年努力在國際上取得的成功。既無錢、也不能進入自己土地的西藏文化真正傳人──達賴喇嘛,除了道義和國際正義人士的支持之外一無所有。看起來,他們絕無力量與來勢洶洶的中國政府競爭。
田野調查──無法抗拒的誘惑
宣傳的拳頭打出去還不算,真正厲害的,是北京政府能夠把各國眾多的藏學家請進去,為「推動中國藏學研究」增添光彩。今年7月,170多位中、外藏學專家與學者聚集北京,出席「2001年北京藏學討論會」。這些藏學專家來自美國、加拿大、墨西哥、英國、法國、德國、俄羅斯、荷蘭、瑞士、澳大利亞、尼泊爾、巴基斯坦、日本、韓國、臺灣和香港。此次國際性會議規模空前絕後,比過去在北京舉辦的前兩屆藏學研討會參會人數更多,涉及的學科範圍更廣。會後,部分客人被邀請去西藏,遍訪名勝古蹟、城市鄉村。他們都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印象」。
毫不奇怪,從專業需要出發,重視學術田野調查的西方學者,對中國政府以實地考察、免費觀光做誘餌的熱情邀請,幾乎是無法抗拒的。藏學在西方成為顯學,是與西方人探險入藏的600多年漫長歷史連在一起的。偏僻而神秘的西藏高原,對西方人一直有著難以形容的吸引力。
按照西方人的觀點,不是西方首先發現東方,而是東方首先闖入西方。歐洲人忘不了1241年聖誕節,剽悍的蒙古騎兵怎樣橫衝直撞地渡過多瑙河。被驚嚇的歐洲人從此不敢放心。他們一定要搞清楚:把他們嚇壞了的東方騎兵從何而來。於是各國使節、探險家不斷被派出。蒙古草原、喇嘛教、吐蕃(今日西藏)因此被發現。
幾百年來,除了1904年英國軍隊進軍拉薩算是入侵,其他經過千難萬險才能進藏的西方人,如瑞典人斯文-赫定,到西藏做什麼呢?他們大都去追溯河的源頭、探測湖的深淺、採摘花的標本──力圖揭開高原大自然的神秘。
到了20世紀後期,西方藏學趨向成熟,卻是與達賴喇嘛的流亡有關。流亡政府帶走了一批珍貴的藏文文獻和檔案(使之免於文革浩劫)。不少流亡的藏族學者是滿腹經綸的「西藏通」。這些都為西方人研究西藏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加之80年代起,中共統治下的西藏開始對外開放,國際性的西藏熱和藏學熱由此興起。
現在,中國政府給迷戀西藏的西方人提供了誘人的機會前往西藏實地考察。許多社會、自然方面的研究需要科學數據,田野調查是必需的。中國政府待客唯恐不周,那麼,西方藏學家該付出什麼作為報答呢?毫無疑問,他們首先必須開始「自律」:對中共的在西藏的暴行保持沉默,對拉薩監獄裡眾多的政治犯、良心犯視而不見,甚至有義務讚揚中共的治藏成就。近年來,藏學課題的選擇開始偏頗,學者們從經濟學、社會學、文化學角度研究的較多,而迴避政治和法律方面的問題。
當然,也有不怕在北京觸及西藏政治的洋人,如美國紐約州立大學西藏問題專家湯姆 格林費爾德(Tom Grunfeld)在藏學會議期間發言,重炮攻擊達賴喇嘛和藏獨,批判西方的「反華勢力」,一副對中共感恩、邀功唯恐不及的樣子。(筆者行文至此,有朋友傳來這位美國教授的朋友 英國專家Jonathan Mirsky 寫的一篇文章。他指控新華社像毒販拚命傳播毒品一樣,故意歪曲湯姆先生的原意。在他們的誹謗官司沒有開打之前,筆者在此仍然採用新華社記者倪四義的報導。)
深層研究將是西藏文化的勝利
北京專制者喧賓奪主的勝利看起來輝煌,實際上卻是暫時的、表面的、膚淺的。歷史將會顯示,在這場圍繞藏學的較量中,真正的勝利者是西藏文化。筆者之所以敢這樣斷言,首先是因為,藏學作為一門多學科綜合研究體系,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成為某個政權打擊、貶低對手的工具。和所有的科學一樣,藏學自身的目的首先是求真。學者們調查、思考、統計、論證,無一不是為了求真。求真就得有懷疑、有辯難、有民主的討論。而深入的真實,肯定是對邪惡與虛偽不利。對真實的全面認知,終將導致人們求善。作為西藏文化的主要內容的藏傳佛教,它所強調的最大的善,就是利樂眾生,就是對人類的愛心和慈悲心。
同時,藏學研究的深入化、具體化,必將引導世人更清楚地認識、理解西藏,引導年輕一代藏人更加認同自己的民族、回歸自己的文化。這樣看來,中共大興藏學的結果,反倒是幫了弱小無力的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事物的發展總是不斷出現「歷史的反諷」。歷史總是出現與當事人的初衷事與願違的轉機。因此,那些悲觀地認為:「這場無形的戰爭勝負已定」、「達賴政府的影響力勢將越來越微弱」的人,顯然缺乏歷史的眼光,不懂事物轉化規律,單純以眼前一時虛幻的勝敗論英雄。
光是幫助發展經濟、製造表面繁榮,能使西藏人忘記他們民族的歷史屈辱嗎?這裡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是被中共認可、精心培養的小活佛噶瑪巴。他在西藏的地位和物質條件不可謂不好。但不管中共如何統戰他,甚至想利用他在宗教上的影響來取代達賴喇嘛,一旦他稍為成熟,深層接觸了本民族宗教文化,他毅然選擇的,仍然是逃亡印度、投奔達賴喇嘛。在前不久達賴喇嘛登基60週年慶典上,他把中共指稱為「黑方魔力般的勢力」,辜負了中共辛苦培養一場。
據王力雄先生在西藏的調查,在中共培養下,學歷越高的藏族知識精英,其「恩將仇報」的藏獨意識越強烈。這是因為,知識精英所具有的文化水平、思考能力和獨立人格,決定了他們他們對平等、自由有著比常人更深切的渴望,更不能容忍異族的壓迫和歧視,也更不能對專制者「妖魔化」他們的歷史保持長久的沉默(筆者在海外結識的藏族朋友就是這樣一批人)。因此,筆者從我們漢人的自身利益出發,還是請中國政府灰